第17章 古镜

哑舍 玄色 5327 字 3个月前

何亦瑶把铜镜靠着参考书摆好,正要低头写作业,看着自己垂下来的长发,想起那霍去病之前说的话,索性好好地梳了一个马尾辫,然后开始学习。

等到十点的时候,果然铜镜里传来了戏谑的声音:“呦!好久不见!有一个月了吧?咦?这回居然把头发梳起来了?女鬼不是碰不到自己的头发吗?”

何亦瑶手中的自动铅笔芯“啪”一声断掉了。“你才是女鬼呢!不对,你说什么一个月?我这里才过了三天啊!”她朝古镜看去,发现镜面要比上次清晰了一些,隐约可以看得到镜子那边有一抹跳动着的烛火,还有一个男人的轮廓。

“喂,女人,汝……你再擦擦镜面,上次你擦过之后,好像能看清点了。”霍去病学着何亦瑶把汝和吾改了过来。虽然有些别扭,但却让他觉得新奇不已。他倒是不在意什么一个月还是三天的,他更好奇是否能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相貌。一个女鬼哦!照那些坊间传说,女鬼肯定是美艳绝伦的!

何亦瑶看看已经写完的作业,干脆拿起桌上的抹布开始擦起来,“你说一个月没见到我?怎么回事?你之前是什么时间才能看到我的?”

“最开始是六月初一,然后上上次是六月十一,而今天是七月十一。我记得很清楚啊,六月初一那天我去上林苑射猎,喝得大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镜子里的你。”

“咦?难道我们的时间不一致?也许这面古镜就像是个摄像头,连接了两个时空呢!只不过,这网线可能有点太长了,有延迟。喏,不过为什么我们说话没延迟呢?”

“女人,请讲我能听懂的话!摄像头是什么?网线又是什么?”霍去病很努力地听着,但发现只有听没有懂。

“摄像头就是连接到电脑上的一个镜头……算了,当我没说。”何亦瑶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和一个古人讲什么摄像头?他们只懂通天镜!

“喂!你也擦啊!别光我一个人干活。”

“我擦?我手中的镜子是新的啊!已经很亮了!擦什么擦?”霍去病弹了弹铜镜面,“女人,我弹镜面你疼不疼?人家都说如果损坏物品的话,寄居在里面的鬼也会痛的!”

“痛你个鬼!”何亦瑶使劲地擦着镜面,想象成霍去病的脸,我蹭我用力蹭!“我才不是女鬼!”

“知道,所以我叫你女人嘛!”某人用非常敷衍的语气说道。

何亦瑶恨得牙痒痒,她才不管这个霍去病是不是什么汉代名将,现在的这个霍去病还真是有些欠扁。如果能隔着镜子扁他就好了!

不过这个想法何亦瑶也只敢在心底想想,如果镜子对面真的是一代名将霍去病,那她扁过去反而被扁的可能性更大。

胡思乱想中,何亦瑶凑过去朝镜面呵了一口气,再努力地用抹布擦了擦,然后那个惹人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到你了!什么嘛!那些大叔骗人!女鬼才不美艳绝伦呢!长得很吓人才对!”

“哐当!”何亦瑶把镜子直接反过来扣在桌上,然后拿着书泄愤似的使劲砸了几下。

她长得很吓人?何亦瑶忍不住朝着自己梳妆台上的镜子看去,里面映出一张清秀可爱的脸。

那家伙眼睛有问题!还说什么骑马射箭!别射到自己人就算很好了!

镜子里还不断传来“女人!女人!”的呼唤声。

何亦瑶用手摸着铜镜背面的纹路,想起刚刚在把镜子翻过去前,依稀看到一张俊逸的脸。

她脸红什么?谁要管那个家伙?关灯,睡觉!

“喂,女人,你在吗?”晚上十点,铜镜里准时传来某人的声音,只是这次,并不是那么的轻佻,听上去还有些深沉。

何亦瑶只在内心挣扎了两秒钟,便把翻过去的铜镜重新翻了过来。她不得不承认,有个两千多年前的网友还是挺牛x的,更别提是有名的霍将军了。

斑驳的镜面上,划痕少了一些,里面映出一张英姿飒爽的容颜。还是有些模糊,但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清澈而闪着深邃的亮光,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何亦瑶的心神,再也移不开视线。

“什么事?”何亦瑶发现霍去病正瞪大了双眼盯着她,于是不安地向椅子里缩了缩。他不会从镜子里爬出来吧?

“女人,你怎么穿成这样?”

何亦瑶低头一看自己的吊带睡裙,暗骂声“小色狼”,立刻去找了件外衣套了起来。这种穿着估计对古代的男人太刺激了。不过,男人?何亦瑶又仔细看了看霍去病的脸,好奇地问道:“喂,你多大了?”

“小爷今年十六岁了,怎么了?他们拒绝我参军!”霍去病拿起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嘁!小爷我已经足够资格上阵杀敌了!别告诉我你也像他们那样嫌我年纪小!”

十六?怪不得这位网友五官稚嫩,原来是个未成年少年,何亦瑶挑挑眉道:“乖,叫姐姐。”

“不叫!女人,你能不能每天都陪我聊天?每次要等上十天呢!不能随叫随到吗?”霍去病打了个酒嗝,无赖地要求道。

“我每天都在陪你聊天啊!”何亦瑶撇撇嘴,随叫随到?霍少爷以为她是哈利·波特的校友,学过移形换影哦?

“喏,看来是天上一天,地上十天啊!”霍去病遗憾地叹道。

“咦?难道刚刚你是在夸我是仙女?哎呀,真是的。”何亦瑶不好意思地捧颊道,故意曲解霍少爷的意思。

霍少爷难得没和她拌嘴,他喝得有些神志不清,嘟嘟囔囔说着一些模糊的话,“女人,想……不想看……塞外的风景?要……一直在我身边,别、别走……我会带你……你去看的!”说到最后,自己却先趴在桌上睡着了。

何亦瑶静默地看着镜里面那位怀着鸿鹄之志却郁郁醉倒的少年将军,觉得胸口有些发堵……她记得,在历史上,霍去病二十四岁就英年早逝……

该不该告诉他?但说了,他会当作笑话吧……

“女人,我霍去病生为奴子,长于绮罗,却从来不曾沉溺于富贵豪华。大丈夫生来就应该战死沙场,保家卫国!那些长安的浪荡子放纵声色,享受长辈的荫庇,总有一天会变成垃圾。让他们嘲笑我!我让他们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女人,你知道吗?匈奴每每骚扰我朝边境,圣上却以和亲和陪嫁财物来维持相对的和平!”

“女人,如果让我上得沙场,肯定会杀敌四方!”

“女人……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着呢听着呢!”何亦瑶挖了挖耳朵,继续低头做着复习题。

这种情况都维持好几周了,每天晚上十点,她都能通过铜镜见到这位两千年前的“网友”,大概半个钟头,就会强制下线。而霍去病每十天才能见到何亦瑶,所以算起来,都快一年了。

“你骗谁啊?连我的脸都懒得看一眼,你在写的那个东西很有趣吗?有小爷我有趣吗?”

这是她明天要交的作业,补课班明天是最后一天,然后就要开学了!不过,何亦瑶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桌上的台历,突然间醒悟过来,她明天就应该去把这个铜镜还回古董店了。

虽然,霍去病的碎碎念有些扰人厌,但她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听他在那里倒苦水。她忍不住朝右手边的铜镜看去,斑驳的镜面,显出对方青涩却难掩霸气的一张脸。

“你……”何亦瑶想和他好好道别,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这个铜镜,肯定是真品,就算卖了她,她也买不起。

而且,她真的无法再陪他这样聊下去了。这一个月间,她为了不改变历史的进程,什么都没和他说,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听众,估计现在他还认为自己只是个寄居在镜子里的女鬼。

“女人,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少和人说话的,但是对着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的缘故吧……”

何亦瑶一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霍去病这些天发的牢骚,她都听在耳里。皇后卫子夫是他的姨母,他的舅舅卫青是大汉将军,他想要上阵杀敌,不想过长安安宁地生活……何亦瑶总觉得,那是和她无关的另外一个世界,但是在他每天一点一滴的渗透下,自己就像是亲眼目睹一般,在他的身边,透过仍然模糊的镜子,看着那些华丽奢侈的夜宴、看着宫中富丽堂皇的装饰、看着他策马奔跑在猎场上……

“女人,记得我说过,要带你看沙漠草原吗?十天后,我带你去看!”霍去病兴高采烈地说,何亦瑶能看到他飞扬的双眉,就像插入云间的两把利剑,锋利而独特,“我已经主动请缨,圣上封我为嫖姚校尉随军出征了!十天后,一定要等我!”

镜面已经恢复,但是霍去病振奋的声音仿佛仍然回荡在她的耳畔。

何亦瑶的心一软,单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古镜。她不说多余的话,只做听众,这样应该可以吧?明天去哑舍问问老板,可不可以把古镜继续租给她。她想把小猪储蓄罐里的硬币都取出来,预付一年的量,应该没问题吧?

从此之后,何亦瑶的晚上,变得非常精彩。她透过这枚古镜,看到了塞外诱人清朗的月光,看到了沙场上的血雨腥风,看到了茫茫大漠……

她一边翻着史书,一边看着古镜。

她从史书的字里行间,看古镜里的沙场风云。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他,鼓励着他,安慰着他,渡过漫漫时光。

她的一天,等于他的十天。

元朔六年,霍去病率领八百骑兵,在茫茫大漠里奔驰数百里寻找敌人踪迹,结果他长途奔袭的战术首战告捷,斩敌两千余人,匈奴单于的两个叔父一个毙命一个被活捉。他率兵全身而返。汉武帝立即将他封为“冠军侯”,赞他勇冠三军。

她隔着古镜,看着他奔波数百里,马蹄下扬起的灰尘,他胸前流下的血,足足遮住镜面的整个长夜。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上阵,就取得傲人战绩。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古镜上斑驳的血迹,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元狩二年的春天,他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独自率领精兵一万出征匈奴。刚满十九岁的他,在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六天中转战匈奴五部落,一路猛进,并在皋兰山打了一场硬碰硬的生死战。在此战中,他侥胜,虽斩敌近万人,但麾下的一万精兵仅余三千人。

她隔着古镜看着,没看到他征战的场面。再见面,已是胜利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