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欲仙 五色龙章 4350 字 3个月前

飒飒山风中忽地传来一道微带压抑的清朗声音:“你回山之后竟直接去了嵩里峰,也不回问道峰交待一声,我……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很担心你,你这就随我到陵阳殿拜见师父,听一回道吧。”

乐令闻声望去,便见眼前石坪上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青年,神色冷淡、眉宇间却比从前沉郁了几分,正盯着他面前的山羊和手里的木桶,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不确定:“我听说你带了个孩子回来,这羊奶就是为了他挤的?那孩子是你的……你从哪带回来的?罗浮收徒规矩严谨,却是不许这么随意带了幼儿入门的。”

捡个孩子来倒不算什么,他更在意地是乐令回来后便直奔嵩里峰,反倒把他这个同住一处的堂兄扔在一旁,竟是一点都不信任他吗?他一步跨到山羊面前,看着已站起身来提着羊奶往洞内走的乐令,本欲替他做些什么,终究却还是没动手。

倒是乐令先开口问他:“秦师叔叫我过去听道,堂兄可也一起去?能否等我一等,这孩子年纪太小,离不得人,我得把他送到池师兄那儿照看。”

秦弼进得洞内,便一把抱起湛墨,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何必,师父也不会在意你私自收徒的事,到陵阳殿后,我代你照顾他就是了。”

他暗暗抱了几分意气之争,头也不回地往峰顶陵阳殿飞去。乐令反应不及,见他把自己的徒弟抢走,也顾不得那桶羊奶,将洞府闭锁,驭剑追了上去。

秦弼飞剑品级还更高些,只差了这么几个呼吸,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再也没能缩短。直到进了陵阳殿,乐令才再度见到了他的湛墨,却不是抱在秦弼怀中,而是叫秦休托在空中,正以真炁探着那具小小身体的虚实。而在他踏入陵阳殿正殿的那一刻,两道冷利目光便落到了他脸上。

乐令的脚步霍然止住,却觉着秦休看他的目光越发冷淡,脸上渐渐带了几分失望和愤怒的神色。殿中清光一闪,一道清峻的身影便已落在他面前,五只冷硬如玉的手指已落到他脉门处,一点真炁便已不容质疑地送了进去。

乐令心中怒急,外表却还紧紧压抑着,恍若无事般问道:“秦师叔,莫不是弟子身体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休眉头微微皱起,声音却是冷冽得如同冰水:“你体内元阳已失,这孩子与你的精炁又是一脉相承,是何人为你生的?”

胡说!乐令气得嘴唇微微颤抖,紧盯着浮在空中的湛墨,却还不得不压抑着怒气答道:“师叔误会了,此事说来要从几个月前,我接了万象殿的任务,要往华阴城外寻找狻猊说起。当时我去华阴城外,却发现那谷中根本没有程师兄所说的狻猊,可为了本门弟子饲喂灵兽方便,便往远处寻了寻,不小心便进了文举州地面。”

他说谎也和吃饭差不多少,将湛墨转世的事掩去,换了个正常人出身:“我在俞郡终于寻着了一对狻猊,捉到后本想就回来,却是恰好撞见一个妇人难产,眼看便要一尸两命。我不忍其丧命,便将本身精炁送入这孩子体内,将孩子亲手接生下来。”

秦休虽还不大满意,五指却慢慢松开:“若真如你所说,那孩子身上有你精炁之事倒可以解释,可你元阳丧失,却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还不是筑基时就失了元阳,可曾和谁交代过?乐令暗暗冷笑,垂着头不肯说话。秦休面色冷凝,一点怒气渐从胸前升起,仿佛有什么合该被他珍藏的东西却叫人觊觎了似的。

而远在两人身后丹墀下,秦弼的两颊却染红了一片。百余年前在清源洞天那一回亲近犹自深深刻在他脑中,秦休这一问就如引子一般将那情景从他记忆之中拉出,心中如有烈火焚烧,忍不住要向秦休承认那是自己强求所致,叫他不要怪错了人。

他的堂弟可不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而是景虚真人一脉,若有错失,只怕受的责罚不会像他那样,只禁闭几十年就能算了的。

然而秦弼一声“师父”还未出口,乐令就已抢先答道:“弟子是为了叫这孩子平安降生,自己取了元阳投入他体内的,与他人无干。就是我以后修行速度会慢一些,但能得到这样一个天资出众的弟子,也是一件幸事。”

他的态度十分坦然,只当看不出秦休的怒意,不卑不亢地回答罢了这问题,就直接绕过秦休,到丹墀下抱住了开始哭闹的湛墨。那小小的身体一挨上他,便十分乖巧地偎向他怀里。若不是头在他胸前不停拱着,还张着嘴往他衣襟上乱咬,简直就像个娃娃一样,和刚生下来红通通皱巴巴的丑样子不可一日而语。

他含笑拍了拍湛墨的身子,从法宝囊中取了一葫芦石髓,咬开塞子喂了起来。

秦弼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羡妒他怀中的婴儿,一时又觉着温馨得不忍移开目光,恨不得那孩子就是自己的……他们两人纵不能结成道侣,像这样共同教养一个弟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共处一生了。

秦弼心中痴想,人也走到乐令身旁,从怀里取了一粒丹药:“我这里有粒通脉丹,你化开给他喂下去,早日把经脉中杂质化去,以后修行就更容易些。”

两人当着秦休的面就开始研究育儿经,反将一个元神真人冷落到了脑后。秦休从见到湛墨起便不痛快,偏又自矜身份,不肯如普通人一般显出怒色,此时虽叫两个没眼色的弟子气得胸口发闷,却也强忍了下去,冷淡地说了句:“你随意将凡人带入罗浮,此错可小可大。看在景虚师兄份上,我不好重罚你,今日你就在这陵阳殿中抄三百遍道德经,不许用法术,何时抄完了何时再回去。”

他目光一转,落到秦弼身上,却是更严厉了几分:“秦朗要抄经文,你且带着那孩子回去,不要打扰陵阳殿清净。”

湛墨出生后一直由乐令亲手带着,就是叫池煦抱了几下,却也没离开过他的视线,此时要被秦弼这才百十岁、毫无带孩子经验的少年带走,他实在是不放心。他下意识将双手环得更紧,紧抱住湛墨,无奈地向秦休低了低头:“湛……湛儿实在离不开我,请师叔容我带着他,我保证不叫他哭闹,损了殿内清净。”

他怕吵到湛墨,声音十分轻软,眼中满溢着爱怜之色,神情恳切得令人不忍拒绝。

秦休也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下软了一软——这样满是温柔关切的神色,和他记忆中那人对待自己的模样却是更相似了几分。只是如今在自己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人,这份温柔也不再是为他而施的。

他忽然有些惆怅,默默转过头去,避开了那温馨得刺目的景色,却是默许了乐令带着湛墨一起留下。秦弼离开后,他便带乐令去了侧殿,从自己平日用的条案上取了纸笔和道经扔到殿中圆桌上,取了枚玉简在手中,淡然吩咐:“你就在这里抄写经文,什么时候真正反省到错处,什么时候再回洞府。”

第99章

哪怕是普通修士,只要入了修道门槛,大多也只以玉简记录功法,需要记录些什么东西,也是取了空白玉简,以神识在其中刻下自己想记的文字。而手抄经卷,除了莲华宗那样的苦修门派会以此作为清心修行的一部分;其他门派多是作为一种惩诫手段,先禁制弟子经脉中真炁运行,强令其一笔笔写下经卷内容。

别的不提,光是封锁经脉、不能利用这时间修行一点,就让受罚者极难适应。但乐令手边还有个不懂人事的婴儿,没有法力照顾不了,秦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并没有封住他的经脉,只叫他抄经罢了。

《道德经》凡五千言,若真能静下心来抄写,三百遍不过是三五天的工夫。修道之人不需要饮食睡眠,因此乐令这几天都是在陵阳殿里度过,只消湛墨不闹腾,就抓着笔抄写不辍。秦休就坐在一旁看玉简,偶尔出去处理本峰事务、接见弟子,留在这殿中的时候,却是时不时地散开神识将乐令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