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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拂亦含泪点头,一一应了。她心知老夫人未说出口的话,便是将来燕侯倒了,便让舅父向陛下求情说,勿连累她这个燕侯夫人。

郑承义与林氏坐在一旁,面上讪讪,不敢开口。幸而此时有女官入内,言吉时已到,二人方故作心疼状,示意她快些出门。

循礼,燕侯当亲迎。

宋之拂行至厅堂处,便见众人目光皆望着门外一处。府门外仪仗逶迤,大乐吹奏,喧闹不已。

她抬眸望去,便远远瞧见一男子,手持玉圭,顶九毓冕,青衣纁裳,大带玉佩,一副亲王冕服,立于高大华丽的迎亲彩车之上,正是已降为燕侯的慕容檀。

慕容檀身形颀长,肩背宽阔,气宇轩昂,轮廓深邃如刀刻,眉目俊朗似星辰,虽非凶神恶煞之徒,却有英武不凡之气,不愧为边疆沙场上真刀实枪磨砺过的。

他自彩车上步下,穿过重重人群,渐渐靠近,最终于两步外驻足,向她伸手。

许是燕侯身上有不同其他金陵王孙公子的肃然之气,周遭围作一团的人们竟不约而同噤声,数十只眼睛齐刷刷望着二人。

宋之拂只觉一颗心砰砰跳着喘不过气,双颊绯红,大着胆子抬眼直视慕容檀,方才远远的未能瞧见他面容,此刻但见他薄唇紧抿,不辨喜怒,只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未见一丝喜悦。

她些微悸动的心渐渐凉下,原本如小鹿乱撞,此刻已静如止水。

强扭的瓜不甜,强牵的姻缘更是苦不堪言。更何况,御史言官之女,那是新皇给燕侯上的一道枷锁。

如此一桩婚事,有几人真心祝福?

她低下眉眼,静静伸手放入慕容檀带着薄茧的掌中,随他步出厅堂,踏出大门,最后在司礼官高呼下跨上凤轿。

这一路上,亲王仪仗逶迤,大乐连绵不绝,声势浩大,看来新皇给足了燕侯脸面,然众人皆心知肚明,这只怕是皇帝最后的恩惠,便如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顿饱餐,天家的儿女亲情向来脆弱不堪。

燕侯之国就藩已近十年,原金陵燕王府规制甚小,又年久失修,因婚仪在此,才匆忙重整装点。

一行人至王府时,王与妃座已升,其余观礼者也皆列座两侧,翘首望着洞开的大门。

人人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如此可怜,配给燕侯这般穷途末路的天煞孤星,尤其想知道,这位新妇能否摆脱过去三位王妃的命运,过得去这洞房花烛之夜。

仪仗,彩车并凤轿入府,司礼女官掀开凤轿帘,将宋之拂引至慕容檀身侧。

前方列座人群的嘈杂议论之声已然传入耳中,慕容檀面上却依旧波澜不兴,仿佛对旁人的议论全不挂怀。

宋之拂也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教养出的女儿,虽未见过此等婚仪场面,到底前世也曾身为皇妃,面对四面八方或好奇,或窥伺,或嘲讽的目光与议论,只垂眸深吸一口气,平缓心绪,再抬头时,已是面露微笑,端华殊丽,风姿绰约,昂首挺胸的跟在慕容檀身侧,缓缓步入厅内。

慕容檀此时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新妇,于人群瞩目,议论纷纷中能面不改色,倒是令人刮目,只可惜了出身……

却说厅内众人,自二人入内便渐渐止了声,只将目光都放在这二人身上。郑承义入京不久,众人原未听过关于郑家姑娘的传闻,如今一瞧,当真是颜色姝丽,华彩照人,更可叹——天妒红颜……

堂内王与妃拜位已就,司礼官引二人至,慕容檀两拜,宋之拂四拜,礼毕后入座,于众人目光中取金爵盏饮合卺酒,便算礼成。

一众婢女簇拥着宋之拂,将她送入寝房,直至她端坐于床上,有婢子入前厅报“夫人已安坐”,众人方大大松口气——总算这第四位新娘平安入了洞房。

慕容檀微微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今夜的第一抹笑意,一面接受四方祝福,一面举起酒樽与人同饮。

……

却说宋之拂入了寝房,便由婢子们搀扶着坐在床塌边静候。

这间屋子陈旧而朴素,却洒扫得一尘不染,一道六折漆边彩绘描金江海流云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两室,外室设案几座椅与博古架,内室置黄花梨蝠云描金四柱架子床,红烛罗帐旁是漆木圆桌,墙侧有妆台并银锤揲牡丹团花芝草纹镜台。

宋之拂举目四望,才觉一身衣物饰品沉重不堪,令她肩颈酸痛不已。

乳母孙嬷嬷遣走周遭婢子,令陪嫁侍婢柳儿将屋里的门窗都小心关上,方到床边怜爱的替宋之拂卸下妆面配饰,除下大衫霞帔,将她如小儿般搂在怀里,轻拍着她背道:“可千万不能教那龙凤烛熄灭,咱讨个好彩头吧,横竖燕侯要削爵断头,姑娘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宋之拂亦含泪点头,一一应了。她心知老夫人未说出口的话,便是将来燕侯倒了,便让舅父向陛下求情说,勿连累她这个燕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