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皇后嘴角微弯,眼中闪着细光。

之前她曾让宋搬山去求辽袖,按照她给的说辞去劝诫皇帝,可惜被宋搬山拒绝了。

然而这也不能阻止一切。

她有把握辽袖会说出她要的答复,因为于辽袖而言,自己是她娘亲的闺中密友,宋搬山又是她的未婚夫。难道她会得罪自己的婆家吗?

辽袖与文凤真不熟识,又曾得罪过他,权衡利弊之下,自然晓得什么样的说法是最有利的!

文凤真不言不语,一双眸子静得格外冷冽。

似乎此刻,他只在意她的想法,也不管这个想法是否会带来灾殃。

辽袖悄悄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嘴角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文凤真似乎想从她脸上看透些什么。

她也会有前世的记忆吗?她的梦里也会出现他吗?

辽袖心绪不宁,紧抿的唇瓣平直成线,竭力维持镇定不让他瞧出异样。

辽袖有自己的心思。

她虽然对过往不知情,但明白自己这张脸在陛下眼里格外特殊,说的一句话可能会影响许多人的性命。

所以她要三思而后行。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被皇后当成了刀使。

皇后自以为她为了宋公子,一定会偏向宋家一方。

辽袖没忘皇后之前在马上动手脚,她并非以德报怨之人。

同样,辽袖也不愿意帮文凤真去伤害文官集团。

她眼帘压低,轻声开口:“回陛下,臣女以为,人对自身知之甚少,前世是否存在,臣女不敢对陛下妄言,或许前事种种不可更改,一个人只要足够用心,把握当下,一定可以走出日后预想的道路。”

她心思灵泛,知道拿娘亲说事。

明明是对皇帝说的,却在这一刻望了文凤真一眼,一字一句,眼底波光流转。

“若是娘亲在,也会觉得,与其将苦短的光阴浪费在前尘的梦里,不如活在更为真实的眼下。”

珊瑚帘子蓦然被掀开,啪啪啦啦险些打在辽袖脸上。

她一惊,脸一侧躲开了,一只苍老的手伸在半空,缓缓落在她眼前,停滞不前。

“你说错了,所谓命运,便是困囿一生至死不可挣脱开的绝境,被愚弄被戏耍,躲不开,避无可避的东西!”

皇帝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落下。

“你真是跟你娘一样单纯,妄图跟天命做对!”

辽袖惊慌抬头,被皇帝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跳跃清晰的宫灯照亮了他的侧脸。

她着实感到畏惧。

眼前这个男人,是操纵生杀冷血无情的帝王,他的压迫感与文凤真带来的一样强烈。

辽袖齿间咬紧唇瓣,摩挲出轻微血色,后背已被细汗湿透了。

所有人一时愣住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皇后眯起眼,听出辽袖这话没有站在任何立场。

看来她对宋搬山的情意也就仅此而已。

可是辽袖太天真了,以为陷入权力的争斗可以明哲保身吗?

她以为选择不站在任何人一边,就可以谁都不伤害吗!

胜残去杀,人事代谢,今日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就谁都别妄想可以置身事外了!

皇后蓦然弯起嘴角,眉眼温柔,轻言细语给她设套:“辽姑娘,难道你就不想你娘亲吗?你不会在某一刻,希望来生与她再续缘分吗?”

皇后字字剜心,辽袖屏住呼吸,用力掐自己的掌心才能强迫自己清醒。

紧绷的身体得不到片刻喘息之机,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皇后是一定要逼她给一个说法了。

皇帝也缓缓看向了她,手里蓦然将法珠捻快了。

冷风顺着皮肤扎进骨头,辽袖跪得膝头发软,眨了眨朦胧不清的眼眸,唇色如纸。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文凤真的声音。

文凤真站出来,温和有礼地一笑。

“其实,皇后娘娘今日只是想论证吴衡是个妖道,论证本王包藏祸心而已,辽姑娘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觐见陛下,难免紧张,容她多想想,不如本王先给众人一个答案。”

辽袖诧异地望向他。

文凤真一抬手,淡淡瞥了一眼吴衡:“道长,劳烦你将紫阳丸递上来。”

吴衡懵了,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是被他如覆寒冰的目光一扫,哆哆嗦嗦将一个红木锦盒递上来。

掀开明黄绸缎,露出两枚赤红泥丸。

文凤真雪白的指尖捻起一枚丹药,血红色圆丸衬得他越发白皙明净,淡淡药香中生出一丝妖异。

他面对众人,微微一笑。

“宁王殿下方才有言,本王给陛下进献的丹药是一味毒,含有剧烈的催/情药材,这实在是一个误会,那么本王亲自服药,今日留宿宫中,以平了众人的诽议,请陛下安心。”

文凤真说完,从容不迫地将红丸递送入口,眼底平静无澜。

他配了一口茶,慢慢吞咽下去,从容不迫,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到将锦盒中的两枚红丸都吃完。

吴衡站在一旁,吓得汗流浃背,平日陛下的用药量只是红丸的四分之一!

两枚一起是给牛马的剂量啊……这这这……甚至极大可能危及性命,殿下真是疯了,不要命了。

宁王目光渐冷,他没想到文凤真竟然真的敢吃药,都不需要他逼。

明知药丸有问题,却还是毫不犹豫吃下去了。

他是想给辽袖解围吗。

文凤真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喉结微动,直到将最后一口药丸咽下去。

他摊开手,面色如常,翘起嘴角,掀起眼帘懒散地盯了宁王一眼,似是挑衅。

“本王服完药了,辽姑娘在火中受了惊,不如让她先回去休息。”

宁王缄默地与他对视,皇后冷笑一声,险些将蔻丹指甲齐根折断。

文凤真这头狡猾的小畜生,老谋深算,最是自私自利,却为了维护一个女人,服了两颗致死量的红丸。

好!很好,甚至都不需要她逼。

她不信药效不发作,文凤真这狗贼就等死吧!

辽袖面色发白,轻颤的身体不住往里缩,紧紧盯着文凤真漂亮的侧脸,眉头不皱,没有一丝难受的样子。

他肯吃下那两枚丹药,是为自己解围吗……他为何要这样做。

皇帝似乎厌倦了这场戏码,将法珠一搭,坐回龙榻。

“辽姑娘,今日见到你,了却朕一桩心愿。”

“吴衡在朕身边侍候久了,他是怎样的人,朕比你们清楚,不要再插手朕的身边事,宁王,朕命你彻查今日宫中是何人纵火。”

宁王虽然不甘心,只能拱手接旨:“儿臣定会查出火势起因。”

“好了,朕身体不适,你们都退下吧。”

皇帝疲乏至极地一摆手,这场火似乎令他想起不愉快的事。

他面色灰白,回了内殿,只召张瑕一个人进去侍候用药。

文凤真转过身,面色苍白了一分。

走到无人的廊下,吹拂迎面而来的夜风,缓解了一分心头的躁意,面上仍是不辨神情,镇静到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