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陆夕眠行礼,“小贵人可是迷路了?”
宫人皆知道今日后宫有宴,陆夕眠眼生,但通身气派一看便知是高门养出的女孩,不敢怠慢。
陆夕眠忍住心中的急切,她眨着黑漆漆的无辜的大眼睛,假装好奇道:“有人生病了吗?生病了要请大夫来瞧呀,生病了很难受,会哭的。”
心里拼命在呐喊,快去叫太医来给薛执看病啊!
老太监身子顿了顿,躲闪着眼神,含糊其辞道:“姑娘说的是。”
虽应声,却并未行动。
再观旁人,皆左顾右盼,无人接她的话茬。
陆夕眠跟在薛执身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自然不会看不懂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思。
今日应是宁妃打入冷宫的日子,这帮昔日旧仆想来对宁妃早已积怨甚深,并不衷心。
树倒猢狲散,他们为着自己的前程,不掺和宁妃的事也是常情。
求人不如求己,她亲自进去看看,若是他当真有个长两短,那她就把自己弄伤,她就不信这些人敢不管她!
小姑娘鼓着腮,气呼呼地就要往里闯。
她个子小,身量只到周围人的腰侧,拎着裙子闷头往门内跑,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人。
“哎哟……”
来人走得也很急,步子迈得大,力道没收,直接把她撞得一踉跄,摔倒了。
陆夕眠狠狠摔了一跤,屁股一疼,她坐在地上,呆愣了好久。
仰着头,逆着光线,看清了撞翻她的人。
少年十一岁时身量已经很高,身形比成年时瘦了很多很多。
骨瘦嶙峋,像根竹竿一样立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站姿虽不如成年时规矩板正,但叫人打眼一瞧便会觉得,这是个家教十分严格的家庭能养出的公子。
原来他小时候便对自己十分严格啊。
陆夕眠知道他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观察旁人,自己奋发向上学来的。他早知道自己不被人喜欢,便学着讨人喜欢的孩子去说话做事。
知道他生活不易是一回事,可亲眼见着了,陆夕眠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疼死了。
小姑娘呆傻地坐在地上,眼底慢慢噙上一汪眼泪。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还未褪去青涩的脸,依稀能瞧见那张脸日后是何等俊俏出众,那双眼睛同她认识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双狐狸眼还没学会很好地掩藏住它的锋芒与强势,乌瞳中一丝光亮都没有。不知何为希望,何为快乐,何为爱。
薛执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眼底蓄积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少年抿了下唇,朝她走了两步。
陆夕眠呜咽了一声,向前扑去,一把抱住了又意图后退的少年的双腿。
薛执:“……”
“呜,我疼……”小姑娘眼泪汪汪地仰头,双手用力圈住他的腿,下巴抵在他的小腿上,不讲道理地说,“你推我,你推我!”
薛执张了张嘴,垂在身侧的手攥拳,他眸底蓄起黑雾,被人冤枉的那种委屈又憋闷的感觉又来了。
九岁那年他和人起了争执,那人失足摔倒,磕到了头陷入昏迷。当时在场的并无第人,因此所有人都怀疑时他心怀怨恨,将人推倒致伤。
他辩驳,无人信。
那天他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新朋友,那人见此情形也后退了一步,再也不同他说话,也不再提要和他做好朋友的事。
父皇犹疑的打量落在他的身上,宁妃不由分说地跪下来求情,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目光鄙夷。
好像所有人都听不进去他的解释,便认定就是他做了坏事。
他小时候极少能和其他人一样出现在大场合中,宁妃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的机会,就这么被他给毁了,后来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可以交朋友的机会,他习惯了不公正的冷待,也不再强求。
无人相信的感觉并不足以令人崩溃,毕竟他承受过更糟糕的事情。
可大概是方才他才跨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坎,他终于有了得见曙光的机会,因此诸多委屈的情绪才会在此刻突然爆发,叫他再难以承受一点怀疑与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