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薛执才结束对那些商贩的审讯。
卫惩白日在衙门已经补过了一觉,他此刻精神尚好,但看着他家殿下忙碌的身影,又不禁有些心疼。
卫惩劝道:“殿下,这案子也不大,咱们甩给京兆尹就是,不行还有大理寺呢,他们不是爱干活?把案子移过去,那位工作狂赵大人肯定高兴。”
先帝最开始设立御司台时,大理寺的长官是千万个不愿意。
那位大理寺卿赵大人是个热衷断案的人,当时还扬言说御司台分了大理寺的权,夺了大理寺的案,要跟宣王势不两立。
薛执按揉着太阳穴,拒绝道:“掺了药,非得本王插手不可。”
先帝设立御司台的时候便明确说过,凡是涉及到“毒”与“药”相关的案件,不论大小,不论涉案人员身份如何,一律由宣王殿下管。
毕竟最初十皇子扬名的那两桩案子都是毒物相关,由他经手这种案件也是理所当然。
“陆长缨回去了?”
卫惩点头,“小将军把人揍了一顿,就回了。”
薛执看了他一眼。
卫惩知道自家殿下要说什么,“您放心,就是教训了一番,没闹大。而且咱们弟兄们当时都不在,掌柜的没法拉咱下水,只能自认倒霉。”
他想起陆长缨揍人那个狠劲儿,笑了,“小将军不愧是战场杀将,比一般的京城武官可强太多了,咱们那帮臭小子暗中看着,都摩拳擦掌想上去领教领教。”
御司台养着的这帮兵差都蔫坏,他们大多数都是市井出身,知道奸商多遭人恨,听说陆长缨在门口守着人蹲了一下午门,都达成了默契。
前脚把人放出去,后脚就该吃饭的去吃饭,想上茅房的上茅房,任那掌柜的喊破大天也没人理。
笑话,他们不上去补两脚就不错了。
他们是执法者,不方便动手。陆长缨不同,他是受害者,他想要为民除害,兄弟们立刻原地眼瞎。
“行,出去吧。”
薛执将此案了结,把卫惩赶了出去。
夜深了,可他却仍无睡意。
他拿出一卷新的案册,低头看了起来。
提起笔,偶尔在空白处做些标记,偶尔凝神看着卷宗上头整齐的字,心思却不受控地慢慢飘远。
他自然知道陆夕眠离开前那个眼神是何意,也知道她最后打算说什么。
那个问题他曾一度逃避,即便是在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后,他也不曾正视。
如今他仍有些畏惧。
畏惧向前,畏惧去做一个决定,一个可能会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他不害怕自己会变得更糟,毕竟他已经不能再糟了。
可是陆夕眠不同……
她即便经历过不公与困苦,可她依旧能笑得那样灿烂。
他却不同,他早就带上了沉重的枷锁。
他的血是脏的,他的人也是脏的。
不该玷污那么纯洁美好的存在。
薛执深吸了口气,屏除杂念,继续专注公务。
卯时,天渐渐亮了。
薛执伏在案上,睡着了。
梦到了好久不见的人,那好像是他小时候。
好像是——
五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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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有半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小主人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跟陛下讲,好吗?”
和蔼的乳母抱着他,温柔地笑着,为小男孩青肿的胳膊上药。
出身宫廷的小皇子从小锦衣玉食,金枝玉贵。五岁的皮肤白皙娇嫩,稍稍碰一下就红了疼了,遑论是一顿毒打。
“同父皇讲,他也不会帮我的呀,母妃一哭,错就都是我的了。”
“忍着点,忍着点啊。”乳母背过身擦过眼泪,又笑着转回来,将药膏轻轻涂抹在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上。
“嬷嬷,母妃说要杀了我,是真的吗?她为何不喜欢我啊?我不是她的亲儿子吗?”
小男孩童声稚嫩,话里是掩饰不住的纯真和不解。
乳母红着眼睛,叹道:“宁妃娘娘自然是小主人的生母,可这……并非是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会喜爱自己生的孩子,小主人为了自己,也要学着跟娘娘说些好话,这样就不会再挨打了。”
小男孩痛得嘶了声,似懂非懂,“嬷嬷说的我都懂,母妃刚把我接到金宁宫时,我可高兴啦,终于可以和母亲在一起生活啦。可是后来她却说,讨厌我看她,讨厌我这双眼睛,她打我得好痛……”
宁妃不仅讨厌他那双和她如出一辙的狐狸眼,甚至自己照镜子时,偶尔还会突然发疯,打碎镜子。
小男孩失落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后来我学着父皇的样子同她讲话,她就没再打我了。”
乳母笑中带泪,又哭又笑道:“小主人真棒,这么小就会保护自己了。”
“我这么听话,她会对我好一些吗?”小男孩期待地看着乳母。
虽然他并不想成为别人,但若是能求来一点点关爱,那他也是愿意的。
乳母也不知道,但她没办法拒绝这样干净明亮的眼神,于是她说——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