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又问:“你觉得如今的陛下,做到这两点了吗?”
卫惩知道,没有。
卫惩知道,宣王的野心藏在他那副和善斯文的面容里,藏得很深,没有人瞧见过。
卫惩知道,宣王笑脸相迎的那些人里,有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仇人。
原本只是孤军奋战,此刻,殿下的这一道命令,代表了一个信号。
宣王想要把陆家一起拉到船上了,卫惩想。
陆绥铮显然也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薛执,想问,却又不敢张嘴。
他知道,女儿正在看着他。而宣王刚刚之所以那样偷偷地说,是怕被陆夕眠知道。
这份顾虑透露出了这个深藏不漏的男人藏在心底的一丝在意,陆绥铮无法不动容。
他偏过头,对长子说:“我要随卫大人去看一看证物,你留在这里。”
他又看向女儿,目光在她那个留了疤痕的右耳上落了一瞬,柔和了声音对她说:
“待会和哥哥一起回家,知道吗?”
陆夕眠兴奋地点头,甚至忘了问父亲要去哪里。
陆长缨心思太粗,不解道:“我们跟您一起走啊,留在这里作甚?”
陆绥铮无奈地敲了下儿子的脑袋,不情愿地咬牙切齿道:“没看到你妹妹不想走吗?”
到底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那一双眼睛只恨不得扣下来贴在人家身上,他这个做爹的,离家两年才回来,对她不闻不问,又凭什么强行带她走呢。
陆绥铮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警告地看了一眼宣王。
对方原本正在笑眯眯地听着陆夕眠讲话,察觉到他的视线,愣了一下,回以更温和客气的笑容。
哼。
果然是个不正经的。
就知道勾搭涉世不深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他那个傻呵呵的大儿子靠不靠谱……
陆绥铮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厅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没了亲爹的管束,陆夕眠又两步跑了过去。
她这回特意站在男人的身侧,得意道:“殿下,我站这里,不会影响你。”
薛执摇头失笑,纵容地说了声好。
“宣王殿下,百闻不如一见,殿下之风姿,果然叫多少人都望尘莫及。”
陆长缨不会奉承人,他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
此时夸便是真夸,说的也是他心里所想。
宣王早就听惯了这种话,面上不见丝毫傲慢自满的神色。
他谦逊地淡淡笑着,多一分便自傲,少一分便虚伪。
他不说自己,转而论起旁的。
“小将军十四岁便随父出征,实乃国之栋梁,少年英雄,你才是人人该学习敬仰的目标。”
这种场面话若是旁人来说,陆长缨死都不会当真。
可若是讲话的是讨好人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的宣王,陆长缨想,他信了。
“镇南大将军忠诚护国,作为他的儿子,小将军的压力本王可以想见。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不假,可小将军心肠软,亦是真情。生母早逝,小将军不忍妹妹在家中孤苦无依,所以这两年,小将军即便有所成就,这心里也总有遗憾,想来有些事情早已深深刻在心里了吧。”
“陆姑娘受了伤,小将军的难过大概胜过这世间上的任何一人。”薛执温柔道,“心里的委屈与后悔无法同父亲说,也无法和陆姑娘讲,这才是最憋闷之处,对吗?”
宣王总是一语中的,戳中旁人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陆长缨低下头,眼眶红了。
他和妹妹一胎双生,也不知是不是在娘胎里时食物都叫他抢了去,他这个先出来的哥哥身强体壮,妹妹却从小瘦弱多病,小可怜似的。
陆长缨把妹妹的孱弱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夺了陆夕眠的健康。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来他便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好保护妹妹。
国家有难,他作为将军的儿子不能不上战场,先有国再有家,这是父亲打小对他的教诲。
可是家中的妹妹始终叫他放心不下,心有不甘。
父亲总拍着他的脑袋,说他这个人遇到妹妹的事就变得婆婆妈妈的,陆长缨也总是揉着脑袋一笑了之,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们本就是双生胎,很多感受都是心灵相通的。
别人不知,他怎会不知,陆夕眠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
她是疼的,是难受的。只是为了不叫家人担心,她总是强忍。
陆夕眠看不清薛执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家哥哥又要哭,她赶紧制止道:
“殿下您别说了,我哥哥眼窝太浅,盛不住眼泪,”陆夕眠卖起亲哥来毫不犹豫,“他还特别爱哭,比我都爱哭,这第一滴眼泪要是掉了下来,那可就止不住阀了!”
陆长缨鼻音浓重,急声反驳道:“休要在殿下面前抹黑我!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哭了!”
陆夕眠听不到他的恼羞成怒,她一双眼睛牢牢黏在薛执身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其中一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专注地自闭。
另外两个挨得极近站着。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慢慢又变得奇怪起来。
好像有些热,心跳也开始快了。
陆夕眠脸颊上爬上一朵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