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又下过一场小雨,入夜后,淡淡月辉洒在空落的院中,在潮湿的青石小径上铺了一层薄薄金光。

漆黑的夜里格外安静,陆夕眠战战兢兢地藏在树后,颇为胆怯地拿眼睛瞄着不远处,静静注视那个斯斯文文地坐在石桌前饮酒的男人。

自那天宣王来探查过她的情况后,她便失去了“自由”。她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到处乱晃,只能被迫跟着宣王。他去哪,她便只能在周围徘徊。

也正因为此,她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对这个谪仙般的男子生出了些畏惧之心。

这夜,男子安静坐在月下,手执一杯青玉酒盅。

他瞧着身子有些单薄,不似陆夕眠的父兄那样魁梧,捏着杯子的瘦弱手骨向外凸着,平白叫人想起瘦骨嶙峋一词。

看似柔弱无力,可陆夕眠却知道,他昨日就是用这只手,轻而易举地将他的亲侄子扼死在了龙椅之上……

明明是他弑君,可这人却有颠倒黑白的能力,甚至于朝野上下对他的说辞无不信服,皆认定了是自始至终尽力扶植新帝的苏相又将新帝杀害,而宣王“清君侧”后,迅速稳定朝局,全身而退。

不敢再回想更多细节,陆夕眠又往树后缩了缩,她才回退半步,忽见身后走来一人。

二十多岁的男子作侍卫打扮,腰间挂着一把刺春刀,踏着夜色,大步流星走到了男人身侧。

陆夕眠这两日总见此人,知道他叫卫惩,是宣王的心腹。

卫惩开门见山道:“奏请您登基的折子已快堆满思政殿,殿下做何打算?”

话音落后,院中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宣王似有醉态,半晌才动了一下,略略掀起眼皮,嗓音含着淡薄酒意笑道:“本王还未想好,叫他们先等上一阵吧。”

他那个小侄子薛元辞上位还未满两月便驾崩,如今宝座空悬,前朝乱成一团,急需一位身份尊贵又能当大任的人来稳住局面。

毫无异议,便是这位当场捉拿叛臣苏相的宣王殿下呼声最高。

卫惩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他稍作犹豫,未敢妄言。

他不言不语,宣王却自说自话起来:

“你可是想问,本王筹谋数载,为何此时踌躇?”

卫惩抿唇不语,薛执笑眼弯弯,随口道:“看着那帮老家伙着急,不好玩吗?”

卫惩张了张嘴,“……嗯。”

“啧。”薛执嫌弃地看着自己木讷的下属,突然觉得兴致寥寥。

主从二人相对无言,又过了半晌,卫惩道:“药粉快失效了,陆姑娘的尸首如何处置?”

“尸首?”男人沉吟半晌,慢慢眯起眸,把目光投远,落在后面的杏花树上,“哦……差点忘了。”

藏匿于花树后的陆夕眠听到自己的名字,打起精神。

卫惩道:“可要下葬?”

宣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摆手,无所谓道:“那便葬了吧,摆在殿里也占地方。”

“葬在何处?”卫惩问。

“这种事也要本王操心不成?”男人睨他一眼,“你随便。”

卫惩抱拳答是,心里想的却是回京路上所见那幕——他们行至半途,恰与流放的队伍遇上,好巧不巧,正好看到陆夕眠险些被人凌//辱的画面。

陆家的女儿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样貌瞧着乖巧柔软,不曾想性子竟这般刚强。

那兵差满脸晦气地把人丢下,正要往回走,被他们殿下打远处一箭射杀。

殿下不叫人靠近,自己走到少女身前,沉默半晌,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然后带她回了京城。

“还有事吗?无事便回吧。”醉意上头,薛执有些困了,撑着台面站起身,晃晃悠悠就要往偏殿走。

卫惩回神,赶忙道:“殿下!陆将军与小陆将军……您如何打算?”

薛执停住脚步,微微偏头,不解地回望,“葬了便是,还要如何?”

他们回京时冤案已定,人都死了,薛元辞逼杀功臣后,将一干人等都丢到乱葬岗。

宣王回来后,把那些人又从乱葬岗里接了回来。

卫惩道:“既已知晓大将军蒙冤,那可要为其沉冤昭雪?”

卫惩是将门之后,打小便听镇南大将军的赫赫威名,月前骤然听闻陆将军叛上作乱,他是千万个不相信,如今一切大白,他从心底希望能洗刷陆家的污名。

陆夕眠听着听着,眼眶红了,她在暗中感激地看着卫惩,也一同期待着宣王的回答。

宣王负手而立,沉默半晌,哑声道:

“本王看起来就那么像是会做善事之人吗。”

卫惩哑然。

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