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朝露 风里话 4237 字 16天前

自去岁从苏贵妃处听了母亲之死被隐瞒的真相,裴朝露虽然没有去追问穆清,却也不曾再见她。

穆清入府看过她两次,后来便也不再过来,只在六月里,于毓庆殿将配好的药让李慕转达。

“我犯不着同自己身子过不去。”裴朝露扣好玉革,抬起头来,“不然,这冬日我两都病了,府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她给李慕穿戴好,遂换李慕侍奉她。

天气回暖些,两人退了侍者,相互给彼此更衣,能闹上半天。

且这日,还是裴朝清大喜的日子。

两人穿得端而庄之,皆是吉服华袍,于是穿戴便更慢了。

直到云秀来催,再不启辰,便要错了主婚吉时。

两人遂并肩同往。

从上马车,到入司徒府正堂,受新人跪拜。

裴朝露自是满心欢喜,直到宴散回府,她的眼眶都是湿的。

然,踏入齐王府府门的一刻,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委顿下去。

“阿昙!”李慕从背后抱住她,急传了医官。

医官言她是心绪高昂太久,大悲大喜,方崩了心气,只需静养即可。

确如医官所言,用了两贴药,第三日时,她便缓了过来。只如常在府中打理琐事,守着李慕。

阴庄华时常过来看她。

她如今是大郢继镇国公主后,第二个既有爵位又有官职的女子。她在兵部领了四品云麾使一职,且又是阴氏一族的家主,这厢还同裴氏结了亲,一时间风头无量。

“阿昙,阴裴两族如今是姻亲,齐王殿下很快亦会登基,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阴庄华踌躇了半天,话语颠来倒去思索,却还是没有理齐整。

只扶额缓了缓,颊畔一抹新月,在五月初夏的艳阳下,闪出一点光泽。

“说不下去了?”裴朝露倒了盏茶水推给她,“二哥让你来宽慰我的,是他脑子不如从前了,还是我不如从前了?”

“你当我没说!”阴庄华叹口气,却还是不忍道,“凡是总有希望。”

裴朝露颔首。

“阿昙,谢谢你。”阴庄华拉过她的手,红了眼睛。

裴朝露笑意明艳,“不必言谢,没有必要那般耗着。你和二哥好好的,我也开心的。”

日暮西下,阴庄华起身告辞。

裴朝露送她到门边,又拉住她的手道,“羡之,他从小就是那副冷淡的性子,其实一点也不冷的。不过是怕没人理他,便强作了那副模样。天长日久,旁人皆以为他是个冷面修罗。”

“遂也没什么朋友。难得你们在敦煌能说上两句话,你多帮着他。”

“还有二哥,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占着血脉的亲人了,让二哥让着他些,别老凶他。便是玩笑,也别呛他。”

“阿昙,你——”阴庄华蹙眉,“这些话你说了多回了,回回我来你都说。”

“我知道。”裴朝露有些报赧地笑了笑,“我怕来不及,又怕你忘了。”

“我不会忘的。但我也希望这些话永远不必说出口。”阴庄华想着如今的朝局,满目心酸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她,分明是什么都知道的。

自裴朝清婚宴后,李慕又开始忙碌起来,面色也不甚好看,行色总是匆匆。

裴朝露每回坐在临窗的榻上,看他转入这后院的身影,便见他一副面庞如冰似雪封着。然,一入寝殿,便是一副春风化雪的模样。

她清楚地知晓他每一缕神色的变化。

当是她随他出席裴阴两家的婚宴,西北道高门心中又起了心思,开始逼他。

先前,他要她出席合宫宫宴,她拒了,原也是这个缘故。但凡同进同出,那些反对她的人总会给他压力。

他的身子也没比自己好多好,她便也不再出府,只想让他能够喘口气。唯独兄长成婚这遭,她总要去的。却不想,那厢逼得这般紧!

他不提这些,她便也不会多言。

便是将话摊开,还是此间局面,说来无异。

长身玉立的男人踏入的殿来,对着她,面容弧线都是柔软的。

他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问她身子状况,她便老老实实回答。

“身子尚可,就是梦魇有些多,大抵你近日又回来地晚了。担心你。”

他接了侍女的药盏喂她,“等忙完这阵,我便早些回来。”

“阿昙,我登基,你愿意再回宫,做我的皇后吗?”从他执掌皇城至今,一年半的时间里,他终于问出这话。

裴朝露看着他,眉眼弯弯,拉过他的手,笑意从眼角流淌出来,“六郎,我带你离开皇宫,我们到外头去,好不好?”

山光西下的寝殿中,余晖拢在两人身上。

时间静了一刻。

李慕双眸一点点清亮起来,连着呼吸都因激动而变得急促,然却也不过一瞬,便重新黯淡的神色。

只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

方才有个瞬间,他看了年幼时的彼此。

裴朝露随母进宫,溜到毓庆殿寻他,向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眉眼飞扬,语带娇憨,“六表兄,我们到外头去,皇宫外,出去玩好不好?”

他抿着嘴不说话。

“不去阿昙就走啦!”小姑娘一挑眉,转身果真走了。

他低着头,跑上去,紧紧跟在她身后。

从那场春日宴,她喂他一盏酪樱桃,他便在深宫中,偷偷想着再见她的时候。

后来的每一回,都是如此。

“好。”李慕无比坚定的看着她。

“所以,小郡主,你带我走吗?”

“你,许我走吗?”

“许我,带你走吗?”

李慕一字一句,问了三句话。

裴朝露泪如雨下,撞入他怀中抱住他。

如今局势,裴氏有银无人,阴氏在阴庄华夺权时内耗太多,如今亦是虚空的。西北道八地合则尚且强势,散则如沙。长安旧权贵在当年那场逃亡中,元气大伤,还未得到休整。

李慕一走,四方群雄争涌,天下必定大乱。

不仅如此,边防线上还有一直虎视眈眈地龟兹国。

为一己之情爱,让天下作配的事,他做不来,她更不会许他做。

她问他那话,原不过是另一种回绝。

“那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李慕抚着她后脑,目光落在外头的樱桃树上,“下个月,樱桃就熟了。”

裴朝露颔首。

六月底,樱桃熟了。

头盘樱桃摘下来,裴朝露吃了一半,剩一半,搁在桌上,推到李慕面前,求他做盏酪樱桃。

李慕也不说话,又拣了一颗喂她,“再提酪樱桃,我把树砍了。”

酪樱桃是冰镇的。

盛夏日,她还需拢着袖衫,半点凉不能受。

居然还妄想吃冰的。

裴朝露拉过盘子,低头默默地继续用着。

齐王府的樱桃树,是月月成熟的品种,转眼十月,自然还是有的。

只是这月樱桃成熟后,她没舍得吃,全给了涵儿。

实乃僧武卒自启用,还不曾扩招,这厢空明领命回敦煌,选拔新血液。涵儿入了僧武卒,拜空明为师。

孩子上进又好学,只言要随师同往。

裴朝露虽不舍,却也没有拦的。

广阔天地,他当似鹰般自由、矫健、搏击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