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台由四根“天雷柱”所撑,高高悬在天顶,有如鎏金罗盘般悠悠转着,四面全是虚茫云海 所有仙人都心知肚明,那云海之下是九重天,九重天再往下,便是通向万劫之业火,凡人坠入劫火,将投胎转世,仙人落下劫火台,则托生历劫,直至魂归仙位。
谢秋石瞧见那抹黑影背身立在劫火台上,便提起一口气,跃上台去,嘶声道:“燕逍!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燕逍转过头,瞧见他满身焦伤血污,浑身一震。
谢秋石低下头,瞧了自己一眼,缓缓回过身来,“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都不好看了。”他小声道。
燕赤城轻轻拉开他掩面的手,在他灰蒙蒙的脸上温柔地吻了吻:“区区尘埃土灰,哪里会叫你不好看。”
谢秋石瞪他,瞪了才想起来先前的兴师问罪:“你到底,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事。”燕赤城避而不答。
谢秋石将信将疑,从头到脚打量着他:“那你现在在这种地方又是想做什么?你打算给我殉情么?”
燕赤城的眉当即蹙在了一起。
“好啦,我不开你玩笑了。”谢秋石拽了拽他的手臂,“你跟我下去……唔……”
就在他说话间,那霹雳的雷云已然追上了九重天,如一张巨网,将他罩在了里面。
他喉头涌起一口腥甜,他抬头看了眼燕逍,强压着将那口血咽回嗓子里。
已经够难看的了。他心道。再像个漏嘴葫芦一样喷血,成什么样子。
“别看了,燕逍。”他用衣袖掩着唇,低声道,“你再看,我以后……以后没脸跟你好了。”
“我做不到。”燕赤城忽然开口。
他茫然抬头,好似没听到燕赤城在说什么。
“我做不到看着你魂飞魄散。”燕逍伸手抚摸着谢秋石的头发,抬臂拥住了他,与他共担那雷雨,可那霹雳闪电却穿过了燕逍的身体,视之若无睹地焚烧他的神魂。
“可我逃不掉。”谢秋石轻咳了声,怔怔地说,“我也不想逃。一辈子花在避劫偷生上,太不潇洒,哪像我谢秋石该做的事情?”
燕逍“嗯”了声,再次紧紧地抱着他的背脊,想要将他吞入血肉之中,那只他爱极了的、修长干燥的左手从他的头皮开始抚摸,一遍又一遍,沿着发丝抚摸下去,一直到背脊,像是在爱抚一块精巧易碎的稀世美玉。
“你这个……色魔……”谢秋石哑哑地说,勉力扯出一个笑来,“这个时候,还想着‘那档子事’么?”
燕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耽溺流连于这最后的安乐,直到燕赤城再次开口:“对不起。”
谢秋石一怔,接着,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背后那双手将他推出了云台,他像一只被雷击中的飞燕般,从高高的劫火台上落下,直坠进滔天的火海中。
天雷失去了方向,暴怒地在凡尘降起最后一场骤雨,燕赤城跪在劫火台前,漆黑的长发如水流般蜿蜒披散在身后,他看着消失在烟尘中的身影,发出野兽惨死时一般的悲鸣。
他的左手已被他自己拗得鲜血淋漓,可这毫无用处,掌心的体温还没有消失,身畔相偎相亲之人,却再也不在了。
燕赤城并不太清楚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回到瀛台,看到谢秋石偷喝过的酒还就这么搁在桌上,水池边摆着一碟用去一半的鱼食,书厢里满地撕剩下的碎纸尚未收拾,桌案上沾着几个墨团团,他仿佛下一瞬就能看到谢秋石猫着腰,埋头对着簿册嘟嘟囔囔的身影。
他颤抖着将那些东西收进书箱里,碎纸间掉出那本他们顽闹过的《阴阳和合功》,他有如被烫了一般,把它塞进柜中。
残酒断章,浑然未变,一颦一笑……如在眼前……
他回到院中,将那一坛酒仰头饮尽了,酒劲像火一样烧上颅顶,他提着白缨枪,拔足便冲进了秦灵彻的紫薇大殿。
两名天兵拦在秦灵彻御驾前,他抬手便将人捅了个对穿,血溅在秦灵彻的脸上,天帝陛下仍端坐在御座,一身珠玉绮罗尘埃不染,平静地冲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