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城一怔,再看向那枫林,才发现半数枫树过早地红了,而另半数却过早地干枯死去。
朱眉悠悠道:“不必介怀。再好的景色,若是没有我们来赏,留得久又有什么意义?”
谢秋石不置可否,只盯着那落霞飞瀑又看了许久,忽清啸一声,纵身跃入瀑间,拔扇朗声道:“燕朱眉!出来陪我过两招,解解闷!”
燕朱眉喝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借着酒劲一来一回纠斗起来,红的赤红,白的雪白,在山水林影间打得不可开交,谢秋石觉得胸前滞涩的那口气终于散了些,却也未停手。二人一直打到日落西山、月出天际,方到亭中喝了酒、歇了口气,过不多时又换上兵刃交缠在一处,直到天色将晓,两人都累了,方席地而坐,论起道来。
燕朱眉素来痴武,谢秋石又正苦于修编法诀,两人干脆借着酒劲你一句我一句争论起了功法,偶尔吵得狠了才想起一旁还有个燕逍,便各自尖牙利嘴地要燕赤城评理。
“你这套扇法,哪里是凡人练得了的,”燕朱眉指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一边翻页一边大笑,“就是我,也得琢磨上一年半载,才学得会呢。”
谢秋石哼哼两声,虽有不甘,却更多是得意:“你也就是个蠢人,装什么旷世奇才!本仙君大发慈悲,准你将这墨宝拿回去,好好揣摩,等武陵哪个后人出息了,你代本仙君赏他便是。”
“你这话却和交代后事似的。”燕朱眉挑眉道,她飞快地将小册翻了一遍,在最后一页停下来,“……这又是什么?”
“唔……”谢秋石也凑过去,盯着那乱糟糟的阵法图看了片刻,“你这山枫叶,枯一片,红一片,红一片,枯一片;而我新编的这套阵法,困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困一人,盈亏有序,诛邪有道,不死亦不休。”
“鱼死网破的小玩意!”朱眉只觉滑稽,“你怎么会想到写这个?”
“凡人脆弱,偏又不服天命,”谢秋石遥遥看着桃源津远流的溪水,思绪仿佛也被随风飘摇、随波逐流的落叶牵绊,他轻飘飘地说,“他们遇到了像你我这样的敌手,若想蚍蜉撼树,唯有舍生取义。”
燕朱眉闻言哑然,她忽然理解了燕逍一路的闷闷不乐,不禁摇头叹道:“逍遥如你,竟开始为蝼蚁思虑,当真不知是喜是忧。 罢了,来,再喝一杯,今夜不醉不休!”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在溪边道别。
“此去何处,可有打算?”朱眉问道。
谢秋石轻摇折扇:“钧天道离东陵不远吧?打算一路玩过去。”
燕朱眉面露疑色:“这么早便去那儿?莫非天帝已给了你诏令?”
“秋天都可以早一个月来,”谢秋石哈哈笑道,摇了摇头,“我又何必非得等秦灵彻的旨令。”
朱眉若有所思,也不再多问,摇手招来一只小舟。
“沿溪而去,渡过东陵,便能到钧天府。”幽冥仙子慷慨地一挥手,“我送你一船一仆,方便你一路游玩。等到得东陵远郊,我还有一处地产,名曰‘夜梦别苑’ 我不爱在一地久住,你们若想歇脚,便也送给你们。”
“好说好说。”谢秋石毫不客气,“就当是我陪大妹子操练一夜的报酬。”
朱眉嫌弃地拧了拧眉尖,显然极不喜欢这个称呼,她从怀里掏出昨夜两人写就的功法,自己留了前半册,后半的“诛邪阵”则撕下来,拍回了谢秋石手里。
“世道多变,再见面时,不知是敌是友。”燕朱眉道,“纵有朝一日真要不死不休,朱眉亦不后悔交过你这个朋友。”
“彼此彼此。”谢秋石偏偏头,对她所言似乎不甚在意,他一边抱着酒坛子跳上小舟,一边冲燕逍挤着媚眼,“燕郎,侬是随我走,还是随侬妹妹去啊?”
燕赤城足尖轻点,便站在他身侧,兄妹二人隔舟相望,既没有挥手道别,也不曾互道“保重”,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燕朱眉没有目送他们,只如来时一般,驾马而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船头小仆摇起橹来,小舟沿溪而下,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随水随风,各自远行。
谢秋石发了一会呆,便躺下身,燕逍跪坐在船尾,他也跟着往后挪了挪,枕着对方的膝头窝着。
红叶依旧漫天飞舞,谢仙君黑发披散着,白浪飞叶如同点缀在他身上的珠宝,只是他脸上的笑却也如枯叶一般消散了:“燕逍。”
燕赤城垂目看着他。
“酒喝得尽兴,架也打得挺开心。”谢秋石轻声道,“可我总觉得心里乱得厉害。你知道为什么吗?”
燕赤城指尖微顿,最后只是顺了顺他柔顺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