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仙君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这一天到了,又该如何?你会叫我停下吗?”
秦灵彻目光如炬:“不。”
“那若我说……”谢秋石垂下头,轻轻地抓弄着颊前的头发,“我不想再为你做这些了呢?”
“因为你不忍打破桃源津的安逸?”天帝近乎残忍地开口,“还是因为你也和萧仙君一样,对那地方有一段故情?”
谢秋石抬头看向他,忽然“腾”一下站起来,握紧了手掌,叫道:“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我帮你做这个 我为你杀朋友,为你屠生灵,为你做噩梦,我不懂这些事为什么要做,为什么非我不可……我曾经做惯了石头,这些日子却愈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懂怎么做石头之外的东西,也不懂这些事会把我变成什么。”
他的声音缓缓的弱下去,夹杂着断续的哑音,到最后化为一种惫怠无力的茫然,他目光朦胧地看着秦灵彻,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恍惚:“……如果我停下来了,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要我了?”
第120章
天帝凝视他半晌,终是长叹一声,从上首走下来,轻轻地把手掌按在谢秋石的肩膀上。
谢秋石如同一只被按倒在地的皮球,泄了气一般滑在凳子上坐了,骨碌碌转着眼睛,仰头望着秦灵彻。
秦灵彻蹲下来,如他们初见时一般平视着他的桃源君,屈起手指很轻地点了点谢秋石的头顶:“不会不要你,只是我会叫别人来做这些事情。”
谢秋石眨了眨眼睛:“旁人来做,和我来做,有什么不一样么?”
“你这是明知故问。”天帝微笑,“他们做的不如你好,也不如你可靠,我不信他们。”
谢秋石没有说话,眼睛微微地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天帝温和地循循善诱:“他们功夫不如你,很容易被鬼将杀掉。心性也不如你,要是误入歧途,我又得叫人去把他们杀了,如此折兵损将,无益于我,也无益于天庭……你可明白?”
“明白。”谢秋石乖乖地应了,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即便这样,你也非要灭了鬼道不可吗?”
“我要鬼道每一条性命尽数伏诛。”秦灵彻缓缓站直了身,吐字依旧斯文柔和,却斩钉截铁,“无论善恶是非,有罪无辜。”
“为什么?”谢秋石下意识问,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这一问又是问得不该。
秦灵彻倒是没再像往常那样驳斥:“你既想真想知道,我便讲与你听。”
语毕帝君吩咐小童闭了门窗,掩上纱帘,又要端来一品仙茗,一份茶点,看着谢秋石用了,才徐徐开口:“你杀临尧之时,我曾告诉你,生魂树不死,鬼道永不亡。”
谢秋石挠了挠脑袋,显然早已忘了个干净。
“生魂树与天雷劫相仿,天雷劫渡凡人成仙,生魂树助生灵堕鬼。”天帝不厌其烦地叙道,“凡人、动物受困于肉体凡胎,为寿数所拘束,要想长生不老,修成道行,无非就这两条路,渡劫成仙,或是生魂成鬼。”
“好像听人讲过。”谢秋石目光游移,大约已经开始走神了。
天帝无奈一笑:“这两种方法本身只不过是凡人超脱肉身的两条通途,原本没有善恶之分,然而最后总是大善大能成仙、大奸大恶入鬼,飞禽走兽更是从未有登仙之说,至多修成鬼道精怪。你说这是为什么?”
未及谢秋石回应,他已自答道:“因为克己束心方可能心无孽煞,渡劫成仙。而纵欲随性之徒,贪得无厌之徒,放浪形骸之徒,要想长生不死,只要趟过天火,便能修炼成鬼。”
“我虽懒得去理会旁人,却也知道,纵欲随性,未必害人。”谢秋石忽插话道,“濯泉颍河厌恶惧怕我,因为我伤及无辜而不问罪。你又不是石头,你命我做这些,命我滥杀无罪之人,竟不会像濯泉、颍河那般心生厌恶么?”
“我问心无愧,有何可厌?”秦灵彻一挑眉,“我要屠灭鬼道不留活口,从不是因为他们进犯天庭、伤害百姓,亦不是因为他们罪无可赦、死有余辜。”
谢秋石怔然:“那是为什么?”
秦灵彻轻抿嘴唇,很短的一瞬间,他露出罕有的蔑色,仿佛自己所做之事理所当然,但又很快化为冰冷的笑意:“我要绝了生魂树这条路。”
谢秋石“啊”了声,表情突然空白了一下。
“秋石,我坐在这紫微宫,从不去考量一个人是否其罪当诛,或是一件事是否判断公允,我有的是天将仙官,有的是人为我考量这些。”天帝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声音复又舒缓下去,“我在乎的是这世道是否能够赏善罚淫,安良除暴,我希望天地之序能令劳者得食,令盗者受损 若这世上存在一条捷径,你贪妄、你纵欲、你任性妄为从不自省,亦有望得道飞升,那又有何秩序可言,有何道义可言?”
“但即便你戮尽鬼族,只要生魂树还在,便仍有人要走到这条路上。”谢秋石愣愣地道,“难道只要有一人修成鬼道,你便要杀了他么。”
秦灵彻阖上茶盖,淡淡道:“天地不仁,我毁不了生魂树,只好把鬼道变成死路一条,既是死路,总归走的人少些。”
谢秋石耳朵动了下,他好似没听到后半句话般,只逮着前半句问:“你毁不了生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