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石几乎落荒而逃。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反驳那人,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像游鱼一样从山洞口钻出去,召来瀛台山顶盘旋的仙鹤,离弦之箭一般,远远地逃走。
他逃得太远,险些逃到鬼界。他看见来来往往的鬼族众生,又不自觉地想到了赤色山崖底下挣扎的生灵,他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回到了瀛台山,躲进自己的寝殿里。
他召来濯泉,问:“小孩,我刚才去哪里了?”
濯泉瞪大了眼睛,不解其意,只得唯唯诺诺道:“仙君去了后山。”
“不。”谢秋石叫道,他捏着小童的衣领警告道,“我刚刚哪儿也没去,听懂没?”
濯泉吓得魂飞魄散:“是,是,仙君您哪儿都没去!”
“乖。”谢秋石这才眉开眼笑,抬腿往人屁股上轻点了脚,“滚罢。”
濯泉退下后,他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小声嘟囔着:“哪儿也没去,谁也没见着,什么也不知道……”
兴许是先前睡得太久,这回他没能睡着。
睡梦间他听到隐约的笛声,好像不是从窗外传来的,而是从心口发出的,他想起那人垂着眉看自己的样子,又是欢喜又是害怕,鼻端又闻到淡淡的桃花香,他直愣愣从床上坐起来,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窗。
室外空无一人,只有雪安静地下着,仿佛变小了些,再也压不住满山绿树枝头的春叶。
不是他。谢秋石心想,也弄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忽然,“悉索”一声,一样东西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谢秋石一愣,顺着声音回头,发现床头的仙鹤香炉微张着长长的喙,口中衔着的一颗小纸球落在地上。
他“嗳”了一声,把小纸球展开,举起来一看,上面锋骨有力地写着两个小字。
“想你。”
谢秋石的脸轰的热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字条,仿佛那两个字是什么妖魔鬼怪的符咒,或者是什么神秘莫测的经文,他读不懂,看不明白,正着念,倒着念,都弄不通透它的意思。
他把目光移回仙鹤香炉上,期期艾艾地看着仍旧张着的鹤嘴,上面泛着仙咒的微光,呈丝状,几乎无法看清。
只要轻轻地扯一下,他就能扯断这缕细丝。
但他没有,他蹲在地上,抬头仰望着鹤嘴,安静地等着,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鹤嘴又动了动,再次吐出一枚小纸球。
谢秋石举起手,这次他接住了,他迫不及待地把纸条打开,这次是两行字:
“想见你。
想听你说话。”
谢仙君跳了起来,冲出房门前又转身回屋,提起桌上一只朱笔,施了个咒,往身上一抹,一身素裳化作秦灵彻幻化出的那件大红锦袍。
他提着衣摆,蝴蝶般从窗户里飞出去,披头散发冲到了后山,落在藤蔓后的洞天,堪堪止住了脚步。
“你想见我!”他喊道。
那人从树后转出来,在石桌前坐下,看着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你……”谢秋石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花香?”
“那不是花香。自然也不是桃花。”那人伸出手,平放在石桌上,“我生在万骨埋身之地而不受污秽,身上的气息与寻常人自不相同。”
谢秋石将信将疑地瞅着他,试探地碰了碰他的手腕。
那人用纵容的眼神看着他。
他小心地捧起那截手腕,把修长的手指送到自己面前,那手指上还沾着一点墨痕,他没在意,只是像嗅桃花一样,轻轻地耸了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