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武陵仙君做事恣意随性、来去自由,从术法到着装喜好,走的都是轻盈灵动的路子,故而武陵一脉也都跟着,不拘小节,白衣飘飘,建筑多是亭台水榭,这样雍容庄严的宝殿,更是仅此一处。
谢秋石看到这肃穆寂静之所便觉得头皮发麻,更何况金乌殿殿内供有武陵历代掌门的牌位,要想叩殿门,便得连走一百零八级台阶以示敬重,他生性懒散,又不喜规矩,因此一次也没来走过这台阶,更无缘进得殿中。
“诶哟,诶哟,累得我。”谢掌门夸张地摸着腰哼哼唧唧,“小岑子,怎么回事,我老人家不比你们几个后生,这走两步,诶哟……”
岑蹊河笑看他东倒西歪,倒真伸手掺了他一把,谢秋石顺藤摸瓜往他肩膀上赖,他连忙横扇一挡:“我还不想得罪了燕仙君。”
谢秋石脸上登时又红又绿,干脆左一脚右一脚一阵乱踩,短短几步路走得像个被折断了后腿的蚂蚱。
两人闹了一路,一直到金乌殿门口,山间才恢复了宁静。
风声萧萧,谢秋石莫名觉得心跳得有点快,加快步伐往前走了些,在殿门前停下了脚步。
“当日你继任掌门之时,便该来金乌殿行继位礼,只是……后来出了岔子,才迟迟拖到现在。”
谢秋石笑而不语,心道:恐怕即便不出岔子,那时你们也不会叫我过来。
岑蹊河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接着道:“武陵掌门一言九鼎,你既说今日有喜事,那便不能当作没说过 办婚宴确实仓促了些,补个掌门礼却是无妨。”
谢掌门“噗嗤”一笑,击掌道:“好一个岑蹊河!就算我不闹那一出,你也会以此为由,把五大门派留下,是吧?不愧是我的徒孙,脑子就是好使。”
“比不得谢掌门惊世骇俗。”岑蹊河微微扬唇,谦雅端正地点了点头,继而转身拉起殿门上的铜环,轻轻叩了两下。
铜环触门之声厚重沉闷,回音绕梁,一下咬着一下,远远传开,接着,长长一声“吱呀 ”后,两扇重门徐徐推开,未见门中景,先闻得一阵桃花香风。
谢秋石微微一愣。
只见殿前铜炉香烟袅袅,两旁铜鹤石狮庄丽雅正。主殿大门紧闭,绕主殿一圈,种有竹梅兰草,摆石桌石椅若干,此时正人影攒动,阵阵飘香。
“掌门来啦!”伏清丰手持一只酒盏,笑道,“你们去弄掌门,别管我了!”
坐在他正前方的正是陆雪杉,陆洞主双颊酡红,显是醉了,双手持一杆玉箫,摇头晃脑吹着,虽不成曲调,呕哑嘲哳,却能隐约辨认出几分喜庆之意。
“嗳。”谢秋石鼻尖一动,竖起大拇指就是一阵夸,“品香苑的味道!好品味!”
伏清丰拿筷子远远点了点盘子,道:“你不是和师尊说过喜欢这个,我便派人请来了他们的大厨,这一盘‘八宝鸡’确实做得不错。”
谢秋石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撸着袖子就往席间坐了,一双眼睛转得飞快:“鱼呢,有鱼没有?松鼠鲈鱼?糖醋桂花鲤?梅子腌白丝?”
一个面生的弟子当即端着两着俩大白盆子往他面前放,一边放一边笑道:“伏峰主,别掌门来了就耍赖啊,陆师弟都吹箫了,你那‘鼻孔喝酒’呢?”
伏清丰连连摇头,求助道:“岑师兄!快来帮我喝!”
玉面书生自然不会什么“鼻孔喝酒”,岑蹊河往后绕了几步,问道:“怎么回事?让你们准备着,怎么自个儿先吃起来了?”
“这不是伏峰主跟我们说的,”另一个弟子遥遥指着伏清丰笑道,“说掌门不喜欢大伙见外。”
谢秋石忙着吃许久没吃过的鲈鱼,沾了满唇糖醋汁,盈盈红着嘴唇,抬头含含糊糊笑道:“可不,见什么外,多请我吃点‘凡食俗物’,哄我开心了,一个个都逃不了飞黄腾达、成仙脱胎的命……”
岑蹊河见不得他胡扯,掏了条帕子就往他嘴上捂,谢秋石借着帕子用力捻掉了嘴唇上粘稠的糖汁,就听一个低哑的声音在耳边急促道:“怎么用这么大力?擦痛没?”
谢秋石抬头,正对上余黛岚的脸,大惊失色:“嗯???”
余黛岚尴尬地扭开脸,解下外袍,罩在谢掌门身上:“夜里,夜里风寒,你一个……小心冷着了。”
谢秋石:“嗯???”
他回头看向伏清丰岑蹊河,只见是兄弟俩靠在一块笑得东倒西歪。
“余什么,”谢秋石道,“你中了什么毒么?”
“怎,怎么会。”余黛岚仍偏着头,不看他,“倒是你,你,怎么瞒着自己是女子之身的事,害我好几次对你动粗,真是……真是……”
余峰主说着说着便把头埋进遍布剑茧的大掌,看着竟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