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蓦地停下了脚步。
“你刚才……说得不对。”薛灵镜的呼吸已细若游丝,声音有如任风撕拂的蛛网,“我不是想逃。”
石头哑声道:“那是为什么呢?我不懂。”
薛灵镜莞尔一笑,忽道:“当年我师尊余素清遇险,我施计以诛仙阵相护,最终阵法未成,师尊身死……自那时起,我心中的孽便已生了根。”
石头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地上的花瓣中,他往前走一步,“沙沙”一响,花瓣便被踏进了泥里。
“孽煞在我心中,像一根长长的绳结,我畏之犹甚,时常束手束脚,想着若当年诛仙阵成,我替师父而死,一切是否能变得更好。”薛灵镜顿了顿,无奈笑道,“每每这种念头浮起……那绳结便越缠越多,我身上的孽便也越来越重,我越是想去解它,便越深陷其中,弯弯绕绕,如坠迷津,不可得返。”
石头道:“我不明白。”
薛灵镜兀自道:“此番遇到劫难,遇到你,也在生死之际走过一遭,我却是渐渐回想起来……当年立誓登仙,并非是因为仙君赏识,也不是早早被指为掌门,而是因为我自己想多活两年……我想守着我的一亩桃源,守着我的师徒邻友,在他们痛时、死时为他们自责自怖自忧自扰,我修道从不是为了摆脱这些,而是为了面对这些……我不再想去解开我的孽,我想沿着它走,当我打算沿着孽煞这根绳结一路走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它并不纷杂,它只是直挺挺摆在我面前的一条道。”
石头用力摇了摇头。
“仙途不是我的道,孽煞也不是我的劫。”薛灵镜轻道,“所以我并非死于孽煞,你明白吗?”
石头一怔,哽着喉咙强笑道:“你这时候还惦记着那个赌约!先说了,我可不会帮你照拂你那些门人……”
话音未落,后颈传来一丝凉意,石头伸手去摸,一件东西递进他手中,拿到眼前一看,是一枚白玉扳指。
“我将武陵掌门之位传于你。”薛灵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请求便是你接下这枚扳指。”
石头张大了嘴:“薛灵镜?”
薛灵镜勉强一笑:“你可是不敢?”
“我不在同你顽笑。”石头恼道,“我是个凡人,没有修为,也没有仙缘,一向自由自在,爱骂谁就骂谁,爱打谁就打谁,而你的徒子徒孙,一个个都是……”
“你不敢么?”薛灵镜打断了他。
石头一跺脚,就把那扳指往食指上套,套到一半忽然顿住了,问:“薛灵镜,我若戴上了,你是不是就要死了?”
薛灵镜很轻地笑了一声。
玉扳指最终被一点点推到指根,石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听着耳边细微的呼吸,轻声问:“你还活着么?薛灵镜?”
薛灵镜:“嗯。”
“你还活着么?”他再三确认。
“……嗯,你不要聒噪了。”薛掌门的声音被风声打得稀碎,几乎难以辨认。
石头安静下来,过了许久,苇花似轻慢的嗓音才再次飘进他的耳中:“对了……我还从没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石头道:“我叫谢秋石。”
肩头的呼吸忽然一滞,安静得仿佛绝了声息。
石头忙呼:“薛灵镜,你还活着么?”
“……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是不是烧起来了?”石头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只摸到一片冰冷,“薛灵镜?”
薛灵镜这次却没有答话,颈边亦没了轻飘的吐息。
石头动作一滞,抬起的手臂缓缓地垂了下去,无力地搭在身侧。
他转过头去,只见山间忽而旋起林风,吹散了桃源盛景,吹走了人来人往,喧闹嬉戏之声褪去,徒留空谷寂静,沙沙虫行,鹿回坡仍是枯寂萧条的鹿回坡,百草不生,乱石嶙峋。
“薛灵镜……”
石头安静地站着,双臂一松,背后那具身体重重砸落在地,他回头一看,薛掌门蜷卧于地,双目紧阖,面色雪白,如同睡熟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