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道别,有人在他面前流泪,但他没有哭。
江白昼不记得自己此生有没有哭过了,似乎从来没有。他认为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包括伤心与遗憾。
长老院其实也看得开,他们知道,天规地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个人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论下一刻生死如何,都是天意。
人是如此,无尽海也有自己的命运。
开放未必能永生,但封闭的尽头一定是死路。江白昼想打开海门,建一条商路,学习海外的技艺,用相互包容的姿态迎接下一个千年。
龙荧此番远行而来,搭乘巨船,带来了江白昼曾承诺给长老院的一切。
离开的时候,也将带走同样的东西——文明与信任。
海洋浩荡,大地无边。本是同根而生,在同一个太阳下受水与土的恩泽,不该视彼此为仇敌。
而世事纷杂,明日的波折永远没有穷尽,江白昼做完了所有自己应该做的,不想永远栓在这上面。这次回来,其实还是为了道别。
他带龙荧进入长老院,甫一露面,便惊住了所有人。
在他当年的“后事安排”里,他自己是一个不会再回归的人。于是把无尽海的地图留给姬云婵,让后者交给龙荧,龙荧来替他完成这一切。
今天龙荧如约来了,江白昼竟然也好好的。
大长老须发花白,正弯着腰,在院子里晒书,抬头望见他的身影,当场老泪纵横。
他脸上挂满岁月的痕迹,江白昼心里涌起每一个游子归乡时都会有的心酸:草又绿了,人又老了,年复一年。
除了眼泪,煽情的话倒不太多。
大长老召集来所有主事的人,郑重地接待了他们。
席间交谈,龙荧并不像在单独面对江白昼时表现出来的那样紧张,他能撑得住场面。反而是江白昼,心不在焉,很少插话,末了见他们谈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我以后不会长留在无尽海。”
最惊讶的当属龙荧:“你要去哪儿?”
他从不问江白昼是否要留在埋星邑,因为他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可江白昼竟然说,以后也不待在无尽海,他改变主意了吗?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我想出去转转。”江白昼说,“去没见过的地方好好看一看。”
偏安一隅的人,以为自己脚踩的土就是地,头顶的太阳就是天,殊不知天大地大,用一双脚去丈量,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到边疆。
以前的江白昼哪儿都不想去,只想老死无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