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江白昼的头,口吻哀伤:“白昼,你我父子一场,爹爹有一事相求,你愿意答应吗?”
“什么?”
“如果我死了,请你送我魂归故里。”
……
迄今已经十九年。
后来,江烛葬于深海,公孙殊埋骨荒丘。
江白昼为实现当年的诺言,把他父亲的骨灰带了出来。
其实,他对公孙殊的感情是同情大于一切,这份同情与公孙殊的其他遭遇无关,仅仅因为他客死他乡,江白昼忘不了那天的夕阳。
一个永远也回不去故乡的人,是什么心情呢?
江白昼长大之后理解了。
他推己及人地想,若是他客死海外,再也回不到无尽海,恐怕会永生永世死不瞑目。
他眷恋海风,想做无拘束的海鸟,或是一株扎根于山顶的野草,直面阳光,吸收雨水,叶落便化作泥,成为海岛的一部分,腐烂至永恒。
这是江白昼的愿望。
但也不太能算作愿望。
他是个个人意识十分淡薄的人,换句话说,他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模样,也没有目标,不想成为某种人,因此,他的愿望能否实现,其实他也无所谓。
他师父说,这是因为他还没遇到无能为力的事。
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怎么会明白什么叫作愿望呢?
江白昼不赞同这一说法,但也无意争辩。
他没有愿望,却有使命。
他要接替他师父,登上祭司之位掌管神殿,用一生来守护无尽海的和平。
神殿对祭司有严格的要求。
继位要举行授冠大典,授的是海神之冠,一旦礼成,便意味着,祭司已将生命献于海神,从此,须得断情绝爱,生死同海潮,永世不得再离无尽海半步。
江白昼只能在授冠之前出海,待安葬好他父亲,解决心头疑问,他便可以了无牵挂地回去,做一个凡心永绝的大祭司。
给龙荧讲述的时候,江白昼隐去了不便明说的背景,粗略地讲了讲他父母的悲剧。
龙荧竟然问:“昼哥哥,如果你是你娘,你会怎么选择?”
江白昼被问住了:“我没想过。”
他并未敷衍,认真考虑之后说:“他们不远万里相逢一场,是为缘分,但缘有尽时,不可强求。如果我面临我娘当年的处境,我会选择道别,不会把我爹带去他不该去的地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相聚与分离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
龙荧低下头,好半天没再开口。
过了会儿,他似心有不甘,突然对江白昼道:“哥哥,你会这样认为,是因为你不懂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分离是极其可怕的事。试想,你再也见不到你最想见的那个人了,怎么办,你不伤心吗?”
“唔,你说得有理。”江白昼竟然赞同,但他又说,“可我没有想见的人——不对,你或许算一个。”
龙荧心口猛地一跳:“或许?”
他们在房内对谈,饭菜已经冷了,莲花灯烧掉了半盏油,光亮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