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玉临性格内向,被谢无风看得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填土吧。”
第一铲土是最难的,等了很久才抛下去。后来,生涩的动作渐渐变得流畅,尽管仍旧满含热泪,但他们都克制着,没有人停下来。
师父、师娘,纪檀音在心中默念,安息吧,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你们了。
当夜,他们就歇在那几间破败的木屋里。孔玉临洒扫房间,纪檀音抱来木柴,蹲在灶前烧火,铁锅里煮着咕嘟冒泡的粥。
谢无风是客人,无所事事地坐在油灯旁,打量着屋内简陋的陈设。在一个积满灰尘和蛛网的角落里,他还看见几颗脱落的牙齿。
“是我小时候换的牙,”纪檀音怪不好意思的。
就这样,漆黑的问灵峰上添了一座新坟,而小木屋的油灯依然执著地亮着。这几间看似破烂的屋子,竟一直挺立不倒,到如今还在为后辈遮风挡雨,不能不让谢无风感到动容。他围着木屋走走停停,像做寻宝游戏一般,在许多角落发现了纪檀音成长、生活的痕迹。
他们在问灵峰上住了十日,纪檀音和孔玉临轮流为纪恒守灵。每天夜里,当万籁俱寂,灯火熄灭,属于山林的寂寞便格外地突显出来,那是没有一点烟火气、穿梭在沙沙风声中的,最深沉辽阔的寂静。
第十日,谢无风用火石点燃一根树枝,举着火把来到纪恒的坟前。纪檀音背靠大树,抱膝而坐,看见火光转过头来,问谢无风:“你怎么不睡?”
谢无风将火把插入松软的泥土里,说道:“你不在,我如何睡得着。”
纪檀音满心愧疚:“山上的日子比外面清苦,你是不是不习惯?”
“不是这个,”谢无风解下外袍披在纪檀音肩上,他看起来颇为苦恼,几次欲言又止。
纪檀音虽不解缘故,但却赤城地望着他,耐心地等待着。
“阿音,”谢无风轻呼一口气,“你今后如何打算,可有想过?”
纪檀音一愣。
他忽而顿悟,那天诛杀花月影之后,内心的空洞感由何而来。
“今后”,他不是没想过,事实上,在离开问灵峰之前,他总爱做梦。他畅想的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五光十色的京都、鲜衣怒马的男女,然而亲身走过一遭,又经历了至亲之人的离去,才明白人世之波澜诡谲、变幻无常。
一切都变得很飘渺,他还能到哪去,还能抓住什么?纪檀音想不出,偏头看谢无风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事重重。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忐忑地问:“你……是不是想离开问灵峰?”
谢无风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否认。
纪檀音心中五味杂陈,一股无法派遣的失望攫住了他,但经历了这许多事,他已不再像以前那般任性了,盯着跳动的火焰,故作无所谓:“你想走便走,我又不会拦你。”
谢无风道:“我想回赤尾屿。其实这一趟南下,本就打算回乡。我师父年事已高,也是孤身一人,我该回去照看他。”
赤尾屿……纪檀音低下头,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心神不定地乱画,遇见谢无风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是谢无风告诉它,那是海上的一个小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师父还……”他顿了顿,“我以为……”
谢无风很少谈及自己的事,纪檀音一度以为他的师父已经故去,没料到还在人世。
“还活着,不过也快到古稀之年了。他脾气怪得很,”谢无风笑着觑纪檀音,“你们两个应当非常合得来。”
纪檀音胡乱勾画的线条停了下来,他有点不明白谢无风这话的意思,含糊地“嗯”一声。
“你愿意跟我一道去吗?”
“啊?”纪檀音心口微热,他看着面前的坟堆,耳边是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的心跳声。良久,他回答:“不了吧,我师父尸骨未寒,又没有子嗣,按民间的习俗,我得为他守孝三年。”
谢无风不作声,火把燃尽了,黑暗重新笼罩了森林。
“但你得回去!”纪檀音慌张而又坚定地说,“你不能待在问灵峰,人生没有几个三年,你回去陪你师父是对的……”
谢无风愠怒地打断他:“那你我呢?我们又有几个三年?我问你,孝期过了,你又怎么办?终老在玉山吗?”
纪檀音讷讷道:“孝期过了,我再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