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说……”翟昱枯瘦的大手在空中抓了一下,似乎想找个支撑的地方,大弟子段秦适时递上一把木椅,翟昱坐下,深吸一口气,道:“你说诗儿当年是被花月影拐骗的?”
花月影道:“翟门主,你信么?此女好生狠毒,诗儿已离世,无法澄清真相,她却拿亡者做文章!”
她斜着眼,暗中注意安措的反应,见那该死的小丫头冷冷一笑,心中蓦地一紧。
翟昱精疲力尽地坐着,盯着脚下缄默不语。
围观众人也集体噤声,沉沉的呼吸此起彼伏。纪檀音听安措讲述当年之事,只觉得惊险至极,令人感伤,不禁悄悄往谢无风身边拱了拱,贴着他的肩膀。
“唐洛昀,你丧尽天良!”白桃溪畔回荡起安措愤怒、高亢的指责,“当初我一念之仁,想到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受爹娘指使才犯下罪孽,因此未找你算账,对纪大侠也不曾提起,没想到却埋下祸根,让你二十年后在武林中又酿出风波,害死多少无辜之人!”
花月影“呵”地笑一声:“安措教主,你除了撒波耍赖、丑态百出,还有其他证据吗?”
“你急什么?”安措停顿片刻,将思绪梳理清楚,说道:“几个月前,我听到谣言,说我西番教残害朝廷官员,感到异常震惊,因此乔装打扮前来调查。抵达商丘附近时,发现有武林帮派拐卖孩子。”
后面的事情纪檀音大约知道,安措扮作哑女试图深入虎穴,却被自己误打误撞截了胡。于是西番教顺着入骨青的线索,绑走了制毒大师公谦老儿。
一个矮胖的老头被丹晴揪着耳朵拽出轿子,踉跄几步勉强站稳,满脸敢怒不敢言的憋屈,四下看了一圈,尴尬地咳了几声。
“那便是公谦老儿?”纪檀音未曾见过,小声问身边的人。
纪恒在发愣,好似仍陷在往事里,谢无风道:“正是。”
公谦老儿是个侏儒,身高和安措相差无几,但四肢粗壮、膀大腰圆,像一个行动的树墩子。他是个财迷,只认钱、不谈道义,因此虽负有制毒的盛名,却不讨人喜欢,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看他吃瘪,不少侠士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公谦老儿搔了搔头皮,他知道西番教抓他来是为了什么,开门见山地讲:“半年前,有人从我这里买了数十瓶入骨青,价值千金。他要得着急,量又大,我说等半个月,结果那人竟拿刀威胁我,硬是逼我七天内制成。”
他将一个花梨木令牌扔在地上:“这样大量购入剧毒,肯定有所图谋,因此我留了个心眼,偷了这个木牌。后来发现,买入骨青的是朱月阁。”
那个朴素的、只刻着数字的令牌刺痛了纪檀音的眼睛。他从怀中摸出另外两个形制相同的,抛在公谦老儿面前。“当初追杀我的刺客,也佩着这样的令牌。”
方浪先前受了花月影的羞辱,此刻格外积极,充当起判官的角色,问道:“花月影,你可承认?”
花月影一脸索然无味,答道:“我还当要他说什么惊天秘密呢。朱月阁训练弟子,有用毒一课,买入骨青有何不妥?至于我杀纪檀音,仅因为他是纪恒的徒弟,我与纪恒有杀父之仇,自然想方设法要给他制造些不痛快。”
纪恒闻言,歉疚至极,揽着纪檀音的肩膀欲言又止。他眼底好似流淌着一条大河, 阔、深沉、仁慈,纪檀音觉得难受,龇牙一笑:“师父,别信她,我不是好端端的嘛。”
安措道:“花月影,你坏事做尽,夜里就不怕冤魂缠身吗?”
花月影不受激将法:“安措教主这是黔驴技穷了?这般诋毁可真没意思。”
安措厉声逼问:“你给李澄阳下药,使他神志不清、犯下大错,后来又逼他自尽,挑拨玄刀门与雄图镖局互斗,死伤数十人,又如何解释?”
如同一滴火星溅在油锅里,噼里啪啦炸开阵阵嘈杂。两派弟子呆若木鸡,满头白发的谭凤萱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话语被淹没在浪潮一般的噪音里。
花月影暗中观察地形,虽然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在场的有上千人,不同的面貌跃动着相似的激愤,层层叠叠地聚拢过来,让她本能地有些发怵。
“你……你这个……”西番教恶名在外,终是有人对安措发出了质疑,只是对着一张孩子的脸,再愤怒,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了些,“你这丫头!若无佐证,便不要再耸人听闻了!”
安措淡淡一笑:“我们是魔教,你们不信也正常,所幸我还有个证人,时隔二十年,两次从花月影手下死里逃生 翟小姐,出来吧。”
鲜艳的轿帘又一次飘荡起来,但幅度并不大,一只手握住它,坚定、从容地掀开,探出一张明丽而憔悴的脸。
女子荆钗布裙、发髻散乱,走了几步,朝玄刀门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哽咽呼唤:“爹!娘!”
“你 !”翟昱惊得从木椅上弹起来,两只眼珠子瞪得硕大,呼哧呼哧地喘气。
“诗儿!”周晓婉躺在一旁软榻上,因为瘫痪而动弹不得,只能对着空荡荡的蓝天哑声呼唤,“我的女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谭凤萱指着跪在人群中央的女子,好似得了什么疯病一般,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死了吗?翟昱,你 ”
“伯父,伯母,”翟映诗转了个方向,朝李从宁和谭凤萱深深跪拜,伏地不起,“我对不起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