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花月影平静地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说道:“不错,唐连卫正是我父亲,那又如何?今日杀你,也是为我爹娘报仇雪恨。”
方浪用铁棍狠敲地面,骂道:“你爹娘杀害幼童,密练邪功,死得不冤!”
“呵,他说你就信?我爹娘被他害死,无法自证清白,自然是任凭凶手编故事了!”花月影居高临下,神态轻蔑,“纪恒,我问你,你说的话可有人证明?你不是救下一个小丫头吗?人呢?”
“是啊,人呢?”四面八方发出疑惑的询问。
“我昏迷之前,她躲在一旁哭泣,醒来之后,便没见着她了。循着足迹,我找到唐家堡附近一处偏僻农舍,打开机关后,发现地下有一个大型暗室,建有祭坛、刑柱、监牢,还有不少血迹。”
纪恒说到这里,眉间皱起深深的沟壑,闭上眼叹息一声。
花月影甩出一柄匕首,直直插在纪恒面前,喝道:“你少在这装模作样!我问你,那个地方可还在?”
纪恒嘴皮动了动,垂下眼,过了片刻,说道:“被我一把火烧了。”
“哈哈,”花月影放声大笑,几乎到了前仰后合的程度,半晌,撑着后腰直起身,冷若冰霜地四下一望,“在场诸位都不是傻子,纪恒为了脱身,竟将罪责推到我那死去的爹娘身上,既无人证,也无物证,谁会信你!”
往事早已蒙尘,那个月夜发生的一切,外人无从得知。既无佐证,纪恒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对于局外人来说,确实难以判断。
“我问你,你在那暗室中,可曾见到活人或死人?”
纪恒迟疑了一阵,摇头:“只有血迹,并无其他。”
“那你救下的女童,日后可曾见过?”花月影歪着头,红艳艳的嘴唇一开一合,催促道,“怎么不说话了?”
纪檀音手里捏了一把汗,偏头看了谢无风一眼,也不知怎么地,分明谢无风知道的不比他多,每到迷茫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向对方寻求安全感。
谢无风内伤未愈,脸色发白,但那股清列孤高的精神气还在。他对纪檀音笑笑,用唇语说了两个字:“放心。”
纪檀音知道他和安措教主暗中有联系,但武林大会已进行了半个时辰,西番教依然不见踪影,总是忐忑不安。
他又看向师父,在万众瞩目中,纪恒长久地沉默着。
花月影握住剑柄,在左手掌心中时有时无地敲,神色嚣张:“怎么,不敢说了?”
“我确实见过她,五年后,我又见到那夜求救的丫头,她……一点没变。”
听者一头雾水,李从宁急道:“既然她还活着,你为何不叫她过来,证明你的清白?”
“她……身形相貌都与当初一般模样,五年来无丝毫变化。我逼问之下才得知,她竟是西番教圣女。还未及问起唐家堡一事,她便逃走了。”
“魔教的?魔教的人!”全场轰然作响。
花月影一把嗓子又细又尖:“所以你才封剑退隐,在问灵峰当缩头乌龟?”
纪恒据理力争:“她是西番教圣女,未必就能证明她说谎!”
“那你为何退出江湖?不正是因为心虚?”
比起花月影的咄咄逼人,欲言又止的纪恒显得不甚有底气,何况他还毫不避讳,坦然地展露着自己犹疑与负疚。
“与那丫头重逢之后,我的确对当年杀害唐连卫夫妇一事产生了怀疑,可是已无从查证,因此封剑归隐,不再踏足江湖。”
纪檀音感到一阵心酸。果真是无从查证吗?若穷尽心力,未必不能辨清真相。只是当尘埃落定之时,师父能承受那个结果吗?
他一生仗剑行侠,锄强扶弱,从不滥杀无辜,若得知唐连卫夫妇果真是被西番教算计,而他成了那把杀人的刀,心头该压上多重的负担!惊惶之下,他屈从于一时的软弱,选择逃避,在对与错的界限中间,怀抱着一团模糊的“可能”自我安慰。
可大石头终究还是压了下来,这十五年,在恬淡生活背后,又有多少辗转反侧的夜晚。
这也是内功无进益的缘由,因为心不“静”了。
在光芒万丈的玉山神剑,与臭名昭著的夜魔之间,纪檀音又看见了一个师父,那是与他朝夕相处、慈爱睿智,却也平凡软弱的普通人。
与这世间千千万万人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