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的模样比前一次露面时更为可怖,身材似乎又高大了些,皮肤干瘪发皱,指甲疯长,已长至半尺,末端打着卷,宛如鹰隼之爪,双眸则彻底失去墨色,只余血红瞳孔与浑浊眼白。他两只眼珠子锁定谢无风,目光毫无焦距,却又如箭似钩。
日间,明彪华曾言夜魔在邻县隐藏,看来是得了假消息。
谢无风深知情况不利,方才与花月影激斗,已耗了大半真气,使得妖木之毒蠢蠢欲动,再这般拖下去,情况会更糟,说不得还要赔上一条性命。如今西番教几人生死未卜,他虽知花月影的阴谋,却口说无凭难以服众,今夜不将此人斩杀,来日机会尽失,只会后患无穷。思及此,谢无风于几近枯竭的丹田中再发真气,运之于剑,一刻也不耽搁,砍向夜魔双膝。
夜魔仍使玉山剑法,招式虽失于灵活,行动也略显笨拙,但其内力磅礴,隐含阴毒之气,反而将谢无风压了一头。谢无风使巧劲与之打斗,数招后,夜魔似乎觉得受了戏弄,口中咆哮嘶吼,竟丢弃了宝剑,两手在空中乱抓,想要硬生生扯下他的胳膊。
花月影斥道:“小声些,别引人来!”
自夜魔来后,她便一直斜倚古树,略带紧张地瞧着战局,不时抽冷子朝谢无风放几个暗器。眼看谢无风缠斗良久不得上风,渐渐放下心来,嘲讽道:“谢公子,你剑术再高又如何,至尊大法的内功修炼一门,绝非你的普通心法可以匹敌。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俯首称臣,我留你一命,并寻九十九个幼童祭祀,传你至尊大法,让你此生再无对手。你可愿意?”
谢无风充耳不闻,他已精疲力竭,妖木之毒如蛇一般,丝丝缕缕地缠上四肢,使得他躯体沉重,行动迟缓,好几次都差点叫夜魔抓住脚踝和手腕,折断经脉。
若是真气充沛,这一战,不定谁赢谁输!可如今身负枷锁,连背水一战的基础都没有。
古人曾言,死生亦大矣。这条命本就是从阎王手里捡回来的,因此谢无风向来不俱赴死,可这当儿,他无端生出一丝不甘,虽知自己大限已至,却想和老天爷再争个三五年。
离开赤尾屿时,师父吹胡子瞪眼地叫他自生自灭,他则笑嘻嘻地应下。多年来师徒情分不曾亏欠,本该没有遗憾。可造化弄人,洒脱恣意的人生里忽然冒出一个纪檀音,拴在他的心尖上,他放不下,也不想放。若今夜死在这里,纪檀音该有多难过?即使真要阴阳相隔,也该有个郑重的告别才是。
花月影在一旁围观,见谢无风剑势愈沉,剑风愈弱,偶有爆发,很快又沉寂下去,不由得蹙起眉头。她到底是内家好手,一开始迷惑不解,后来逐渐瞧出端倪,惊奇地拍着手,道:“无常客可是真气不支?好新鲜!习武七八年的庸才都比你气海雄厚。可惜啊可惜,你的无常剑法甚是精妙,但终究棋差一招。”
夜魔终于逮住谢无风的肩膀,掌中用力,要将其骨骼捏碎,谢无风强发真气,不顾丹田剧痛,硬生生将肩膀脱臼才躲过一劫。夜魔暴怒,转而挥出一掌,正击在他胸口,谢无风倒飞三丈,从半空摔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已然动弹不得,妖木之毒侵袭了半个身子,即使口内默念散功大法,但因丹田枯竭,并无火热真气可以压制剧毒。
“行了,你走吧,我来解决。”密林外隐隐有响动传来,花月影挥手赶走夜魔,那怪物发出奇怪的呜呜声,摇晃着遁入黑暗中。
沉沙剑落在膝上,谢无风指尖蜷在一起,已无法舒展握剑。花月影掂着手里的匕首,停在他身前一丈之处,还畏惧着此人突然发难。
“我记得谢先生向来是不理江湖事的,怎么明白了十几年,如今倒糊涂起来了呢?”花月影用两根沾满灰尘的手指摩挲着剑刃,她全身上下无一处狼狈,小腿还一股股地流着血,但神态却得意至极。“我本不欲与你结仇,可惜你不识时务。既如此,我也只好成全你了。”
话说完,却不出手,将匕首在指尖转动把玩,突发奇想似的,笑道:“先前我的提议还有效,你俯首称臣,我留你性命,如何?”
谢无风背靠树干,冷笑一声,因妖木之毒发作而口齿不清,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花月影遗憾地撅起朱唇,看他一阵,忽而笑脸乍收:“那就去死吧!”
谢无风无处可躲,直直地盯着那把飞来的匕首,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这就是命定的结局,他再不甘也只能接受。
匕首将至,左侧忽而吹来一阵疾风,谢无风无法转头,只觉眼前一暗,接着一个温热的躯体落在他的双腿上。
有个人挡在他的面前。
谢无风一阵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似的,迷乱的眼神落在纪檀音身上,心中越是焦急,舌头越不听使唤,好半天才骂出口:“你怎么来了?谁许你来的!”
纪檀音背上扎着匕首,肌肉因为痛楚而绷紧。他脸色惨白,咬唇忍住闷哼,伸手从谢无风怀中掏出瓷瓶,摸了两三颗药丸一股脑地塞给他。谢无风不知在生什么气,抿着嘴不肯张口,看他的眼神恶狠狠的。“你快吃呀!”纪檀音哑着嗓子,强行将药丸推进对方口中。
“花姐姐,”喂完药,纪檀音攀着谢无风的脖子,艰难地扭过头,“我再叫你最后一次,你 ”
话未说完,他忽然神经质地打起冷战来,肩背抖如筛糠。“你怎么了?”谢无风恢复了丁点力气,抬起僵硬的手臂将纪檀音圈进怀里,发觉对方体温直降,登时心脏狂跳:“忍着点!”
他拔掉匕首,点了纪檀音伤口周遭的穴道,匕首的刃上除了血迹,还有棕褐色的粘稠液体。
“什么毒?”
花月影从怔忡中回过神,慵懒道:“毒发了你自然知晓。我只知说一句,三日后他若得不到解药,便会受尽折磨而死。本想拿来控制你的,如今这样也不错。谢无风你听好了,只要你乖乖闭紧嘴巴,武林大会一过我自会给他解药,否则,就等着收尸吧。”
谢无风一点点摸到沉沙剑,眼神恨之入骨:“你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花月影嘴角挂着笑意,意味深长道:“杀了我,你就永远得不到解药。要我说,这又是何苦呢?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想取纪檀音的性命。他那个废物师父和废物师兄,死了也就死了,反正对你而言无关痛痒。可纪檀音就不一样了,你喜欢他,这两边的命,你保谁的?如此简单的选择题,可别怪我没给你行方便。”
“你什么意思?你还想害我师兄!”纪檀音攥着谢无风的衣领,他既冷又痛,好似几千只虫子在骨髓里啃噬,一开口便发出痛苦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