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好不容易止住抽噎,对纪檀音道:“要不是云儿遇上纪少侠,我们母女还不知何时才能团圆,这等大恩,实不知如何相报。”
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谢无风忽然插口道:“说来还真是巧,阿音本打算将云曼带在身边,一路到襄阳去,正要启程,你便来商丘了。”
妇人眼下一片晶莹,愣愣地看他一眼,又转向纪檀音,再三道谢。
纪檀音问:“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妇人朱唇微启,目光下意识地往女儿身上一扫,似是拿不定主意。云曼低垂着小脑袋,发髻塌下来,软软地垂在肩上,专注地吮着右手食指。
妇人极快地收回视线,犹豫着对纪檀音道:“少侠,实不相瞒,邻县的王员外曾遣婆子来说,想纳我为妾……世道艰难,我一个妇人家也没手艺,跟着王员外,我们母女好歹有口饭吃。”
“啊,”纪檀音好一会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觉得遗憾,但也知妇人所言有理,最后问了一句:“王员外品德如何?我是说……云曼是个特别的小丫头,别让她受欺负。”
得了肯定的答案,纪檀音稍微松了口气,从茄袋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妇人,说是当她的贺礼。妇人坚辞不受,纪檀音便扔在桌上,拉着谢无风的衣袖快步离开。
走到四五丈开外,他回头对母女俩挥手。妇人深深行了个礼,云曼则直勾勾地望着他,单薄娇小的身影似被夕阳穿透,发着橙色的光,唯一双眼睛黑漆漆的。
直到纪檀音和谢无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母女俩还站在原地观望。
妇人用手帕擦净脸,问:“那是纪大侠的儿子?”
云曼摇摇头,轻声道:“是纪大侠的小徒弟。”
若是纪檀音此时还在,见到云曼忽然变了个模样,脸上满是远超年龄的成熟,定会骇得冷汗直流。
妇人叹了一声:“真像!眼神,气质,和纪恒当年一模一样。”
云曼凄然一笑,一滴泪珠凝在眼角。
纪檀音回到鹤林客栈,悄悄地躲在屏风后面数他为数不多的银钱。数了三遍,苦恼地撑着头,瞪着房间的桌子发呆。
离襄阳还有好远,他还想去找脾气古怪、见钱眼开的公谦老儿打听消息,谢无风还邀请他去开封府游玩……师父一定是太久没下山,不知物价飞涨,二十两银子哪里够这一程。
想了一阵,纪檀音做了个痛苦的决定,要跟谢无风在此地分手。现下已到河南境内,离开封府也不过几日的路程,接下来谢无风要往北方去,他要往南方去,不适合再同行。
他去谢无风的屋里,想跟他告辞,嗓子眼却堵得难受,怎么都开不了口。
谢无风是他第一个朋友,一个复杂又有趣的怪人,他叫“阿音”的时候,神态间有一种师父师兄脸上见不到的轻佻风流,有时他们靠得很近,纪檀音还会心跳失速,总之,他舍不得谢无风。
“阿音,”现在谢无风又用那种慵懒悠长的调子叫他了,他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深夜来我房里,有何贵干?”
纪檀音见他衣衫不整地靠坐床头,帐缦放了一半,指节分明的手捏着一只金盏儿,又是脸热,又是难过,吞吞吐吐地把来意说了。
谢无风一愣,慢慢将酒杯放下了。室内静了一会,他重展笑颜,打趣道:“什么公谦老儿,一听便没趣得紧!你跟我到开封府走走,那里景物繁华,好吃好玩的应有尽有。”
纪檀音眸中亮光一闪,舔了舔嘴唇,最终摇头。他已经认清一个事实:谢无风和他的人生信条不一样,不必强求对方认同。他受训于玉山神剑门下,拐卖人口一案,既然遇着了,就要调查到底,虽然只有入骨青这一条微弱无力的线索,也要追踪下去弄个清楚,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纪檀音眼圈红了,低声道:“谢兄,这一路多谢你照拂了。我知你是个好人,可你嘴里的许多话,我也分不出真假,你说在开封府没有宅子,以后我去哪里找你呢?”
谢无风望着他,纪檀音修长的脖颈微微弯曲,凸显出一颗圆润的骨头,漂亮极了。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让我和你一起去。
他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开封府抑或襄阳并没有差别,都是流浪。只是一旦跟着纪檀音去了,某样他所厌恶的东西就会悄然滋生 牵绊。
这一段日子很开心,在这里终止恰到好处,他不想沾上牵绊。
谢无风含混地笑了两声,显得有些刻意:“阿音还想再见我吗?”
纪檀音眨了眨眼睛:“当然。”
谢无风道:“那我在开封府等你。”
因为这句承诺,纪檀音觉得离别也没有那么悲伤了。谢无风问他明日什么时辰走,要起来与他送行,纪檀音揶揄道,天刚蒙蒙亮就走,我才不信你能睡醒!
谢无风哈哈大笑,笑得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