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檀音看了一眼自己的粗布衣裳,呐呐道:“我的衣裳还能穿啊。”
谢无风揪着他的袖子,不由分说将他拖出了门:“几年前的式样了,你还稀奇得很。”
两人拉拉扯扯地闹作一团,迎面撞上花月影才分开。
河南的旱灾比山东严重得多,佃户们收不出粮食又交不起地租,许多人逃离家乡,蹲守在大户人家门前,只求老爷们赏个活计,混口饭吃。纪檀音歇息的这间客栈,外面也蹲着数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花子,二人才迈出大门,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爷到哪去?”
“老爷坐不坐轿子?”
他们说话时有气无力,所有衰弱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奇妙而低沉的嗡嗡声。纪檀音被他们口中呼出的恶臭气息熏得直皱眉,无措地扒着谢无风的手臂。他踮了踮脚,试图跟谢无风说话,谢无风见了,轻轻歪过头,问:“什么?”
“我不买衣裳了,你把钱给他们吧。”
谢无风定定地看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随后指着人群中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你,过来。”
那孩子应该是个孤儿,瘦高个,真正是皮包骨头。其他人见谢无风点了他,闹得更起劲了:“老爷,这小子没力气也没见识,您什么吩咐,我来!我识字!”
谢无风烦了,唰地拔出纪檀音挂在腰间的映雪剑,淡淡道:“想死吗?”
方圆一丈霎时空了,众人缩手缩脚地站着,不敢再上前。谢无风将映雪剑收回剑鞘,对上纪檀音讶异的目光,快速地眨了眨眼,顽皮道:“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谢无风叫那个泥猴一般的男孩带两人去商丘县里最好的成衣店。纪檀音难得执拗一次,直挺挺地站着不肯走:“我不买衣裳。”
“阿音,你知你好心,待会多赏他些银子便是。但你不是救世主,那么多人,如何顾得过来?”
纪檀音不理他,低头去解钱袋。谢无风知道他没几两银子,连忙按住他手,道:“好了好了,不消你破费。”说罢掏出一锭银子,丢给那男孩。
那男孩从出生起便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瞪得圆圆的,要哭不哭地给两人磕了三个头,捧着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满意了,”谢无风无奈地捏了捏纪檀音的脸:“这下可以买衣裳去了吧?”
纪檀音还是不肯去,他时刻给谢无风算着账呢,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将近一月的时间,谢无风花了上百两银子了,再多的家私也经不起他这么挥霍。两人又不是真的兄弟,他不好吃用谢无风的。谢无风听完这一套大道理,乐得直不起腰,调侃问:“你又不是我娘子,这么勤俭持家做什么?”
纪檀音耳尖充血,半晌憋出一句:“幸亏你没有娘子!”甩下谢无风先走了。
两人沿着县城大街慢悠悠地闲逛,纪檀音常年生活在深山中,许多零嘴吃食都没见过,盯着糖葫芦、炒栗子、雪花糕转不开眼睛。谢无风跟在他后面,无论吃的玩的,只要纪檀音多看一眼,便为他买下来,没一会就抱了满怀。纪檀音发现后,咋咋呼呼地埋怨:“买这许多,又浪费!”
谢无风道:“给阿音买,就不浪费。”
纪檀音眼里绽出惊喜的亮光,左看右看,率先拿起一串糖葫芦。小时候,纪恒每次下山都会给他带一串回来,这滋味是纪檀音童年里最甜蜜的味道。
他吃得专注,一侧腮帮子鼓起来,频率很快地颤动着,活像一只急急忙忙的兔子。谢无风在旁边剥栗子,把一颗接一颗圆滚滚的果仁喂给纪檀音,很快就发现他另一侧腮帮子也鼓了起来,生机勃勃地咀嚼着,十分有趣。
两人一个投食一个吃,正闹得开心,路边一个岁的小女孩突然走上前来。女孩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窄袖褙子,梳三小髻,小脸尖下巴,下颌上有一抹烟灰,五官却精致,是个美人坯子。她臂上挎着一个篮子,有些畏缩地拦在二人面前,用乞求的目光望着纪檀音。
纪檀音囫囵咽下嘴里的东西,问:“小妹妹,什么事?”
小女孩抿紧嘴巴不作声,只把竹篮向前一递。
篮子里装着白宁布秋髻、珠子发箍儿、翠梅花钿、灯笼耳坠等物,做工粗糙,式样老土,且都是女子头面。谢无风道:“小妹妹,我们用不着这些。”
女孩眼里立刻滚出两行晶莹的眼泪,她着急地跺了跺脚,有些惊惶地向后看了一眼。
纪檀音发现了端倪:“你不会说话吗?”
小女孩抬手抹眼泪,将整张脸弄得黑乎乎的,哽咽着点点头。纪檀音心软了,道:“要不我买一支簪子送给花阁主吧。”
“不许送她。”谢无风迅速掏出五钱银子递给小女孩,选了一支样式简单的银簪,顺手就插在纪檀音发髻上。
小女孩收了钱,用一种略带古怪的犹疑眼神望着纪檀音,呆呆地不让路。
纪檀音觉得奇怪,问了一句:“你家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