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战事平息的当晚,萧北城便派亲信柳于情前去说服乱贼投诚,经过一夜推心置腹,久别的母子终于平复了内心最深,亦是最无奈的遗憾。

倒戈的柳容安戴罪立功,带领王府亲卫几次下地宫,救出了曾被晗王毒害的药人,在素华与素锦姐妹的医治下,受害者的情况皆在好转,已有大批恢复健康的百姓接受朝廷的思想教育,官府为其普及常识后便将人们护送回了故乡,也有少数在这场横跨几十年的浩劫中丧失亲眷的受害者决定留在京城,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妄图犯上作乱的赤牙卫被十二州军制服后打散编制,分别派遣到边疆服役,曾经直接受命于天子的尊贵侍卫军,如今自食恶果,为曾经的错误选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江临渊闻之却是一脸苦大仇深,半点也笑不出来:“那真是可喜可贺。”

得到这个消息时,黎婴已经昏睡了将近一月。

此前诱敌入瓮时,他被陆随风挟持,遭受波及,脑子受了撞击,至今没有醒来,江临渊陪侍在他身边,起初连朝中琐事也不顾了,谁要是跟他提一句回去主持大局的事,他就敢撂挑子不干了。

如今朝中就是一盘散沙,抓不起也扔不下,群龙无首的当前,谁不想抱一条靠谱的大腿呢?人们难见缙王的面,那么这位御史大夫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一段时间的操劳加之心里的负担,江临渊人都瘦了去,每当看着病榻上昏睡不醒的黎婴,除了自责,便是想把陆随风拎出来单挑,走哪儿散发着明眼可见的怨气,离他三尺之内都觉着寒气逼人。

而那被他记恨的陆随风本人去了哪里呢?有人说,他是被黑吃黑,折在了那场乱战里,死不足惜,也有人说,他是在战后自惭形秽,去到哪个山头出家做了和尚,自此之后再不问世事。

然而事实上……

天牢里,两手合十的陆随风对着高窗虔诚祈祷,到底是习惯了打杀的武人,仅仅一月,他的伤势便好了大半,就连皮肉上被火弹灼伤的疤痕也浅淡许多。

一墙之隔外,披头散发形容憔悴的狱友看到他这副德行,不禁出言嘲讽:“自己伤的人,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陆随风反唇相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悔的可不见得比我少吧,你所得罪的还比我多一人呢。”

他对待这位曾经的同僚可是一点都不嘴软,末了还不忘指名道姓地说出对方的名字:“司夜!”

两个早就该死的老鬼彼此揶揄,互相伤害,时隔一月之久,终于问起了彼此沦落到这般境地的原因。

司夜抬眉一望陆随风,手背在遍布胡茬的下巴上蹭了蹭,阴阳怪气地问道:“说起来,自从你到这儿了以后还没问过,你小子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我可是听那些个送饭的差役说,你是被一个无知小儿害到这个地步,要不是一时大意,指不定在哪个山头逍遥呢,怎么,宝刀老了?连小童都能让你一败涂地了?”

“你老家伙还好意思说?那鬼娃子可不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别说他等着蹲我这事你不知道,这指定是你一手安排的,狗东西!”

“我?我可是老老实实服刑,连这牢门都没出过,陆将军含血喷人,实在过分。”

“呵,少跟老子装大尾巴狼,我听说了你之前的光辉事迹,你嗑-药把自己嗑成了力大无穷的怪物,缙王夫夫合力都没制服你,还差点儿被你反杀,听说你被‘销骨’毒害的病状就是透支生命与精力,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还有传言说你在那之后就丧了命,怎现在还活蹦乱跳屁事没有?你没死,啧,真是可惜了。”

司夜阴森地笑了一声,“还不是有幸得了贵人相助,一条贱命,不值一提。”

“别说得像老子在乎你那条贱命似的,你既然消息这么灵通,不如说说咱们老东家的情况。”陆随风起了身,将手高举过头顶,搭在窗沿上,接住了那一缕落在掌心的阳光。

在阴暗寒冷的牢房里憋了太久,若不是这一簇暖意,他早就忘记时值初夏,外界已该是生机盎然,与他印象中的萧疏凄寂大相径庭。

“他啊……”司夜念叨着望向打入牢房的柔光,出神许久,就在陆随风都快忘了这茬时缓缓开口:“也许,醒来了吧?”

诚如他所言,这是晗王萧景澜遇刺后清醒的第一天。

伤后昏迷的一月,他似乎做了许多意味不明的梦,在虚幻而不切实际的梦境中见到了许多在旅途中与他擦身而过的人,也逐渐回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其实……只是想找回失去的东西,执着于复生死者,也不过是因为……他太想弥补那段缺失的父子亲情了。

清醒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他与守候床前的柳容安久久对视,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一刻的平静。

多年来共处的默契令他们即使不言,也能猜到彼此的心意,萧景澜知道,即使经历了那样的过去,柳容安依旧不会埋怨他的选择,这些年她给了他太多的纵容与理解,反倒是他,空许了心爱的女人海誓山盟,却没能依约给她稳定安稳的生活。

不论是作为一国皇亲,一家之主,还是一个男人,他都是极其失败的。

“抱歉……”

柳容安吹着汤药,听他破天荒地说了这句,便似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迟疑着看了他好半天。

萧景澜自知她的诧异多是因为他欺她太甚,早就不再相信他会回心转意,归根结底,还是怪他执迷不悟。

他胸前的伤口仍在作痛,然而比起心底的伤,实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