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错了,我真是错了,你跟他同为父子,本质上却不是一种人,他至少还是颗心甘情愿被利用的棋子,而你,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只是替他做了他一辈子都没敢做出来的疯事,何错之有!”似乎是觉着这一句情绪过于激动,君子游很快放轻语气,回归正题,“无所谓,事已至此,我们扭转不了彼此的想法,也别白费力气了,时候不早了,分别之前,还是来说说你和他吧。”

李重华迫不得已,只得妥协。

“此前太子你与桓一对立多年,明知对方在朝中如鱼得水正当宠,随时可能置你于死地,却还是在这种艰难处境下勉强留下子嗣,任由他被桓一控制未有任何反应,仿佛他的降世纯粹只是因为一时兴起,你并不在意他的死活,更不会寄予厚望,甚至不曾想过与他相认。你身为大靖太子,就算没有光复故国的筹谋,为祖家延续血脉也是人之常情,可你对待自己骨肉态度却如此凉薄,实在令人费解。”

“如你所言,他是我与最低贱的宫女所生,身份本就不光彩,更会牵连到我自身,我不肯认他也是情有可原,反正大靖早已覆灭多年,故人死的死,散的散,抓不起的一把散沙,怎可能成就复国大业,倒不如让我安安稳稳了却残生。”

“可你后来所做的事却与这话自相矛盾,你若真想风平浪静,何须拉拢晗王为你谋事,又何须假死躲入地下,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处处算计那些有负于你的人呢?”

他一针见血指出了疑点,就算是巧舌如簧善于诡辩的李重华,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说辞反驳。

“这只是其一,谈及当年之事,还有一磋跷,那便是羡宗明知桓一并非善类,却姑息他多年,对他所有举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限制他的权势,甚至父亲后来被害,他悲痛欲绝,明知置那人于死地的是桓一仍未严惩于他,我当时便猜想此事与你有关,只是不敢确信,直到兄长再次出现。”

李重华平静听着,停顿许久,才发出了感叹:“果然,他就是个败笔……”

“世传纵横家事无定主,反复无常,一者合纵,一者连横,自鬼谷祖师那一代开始,为师者都会收两名弟子,精心培养,师者故后,弟子须生死相搏,争出一人继承纵横一派,成为正统鬼谷传人,再寻两名弟子培养为自己的继承人,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纵横之说最早起于战国,历朝历代都有余音,合纵派有公孙衍、苏秦,连横派则有张仪、司马错等人为代表,的确相持相对,在某些时候又可相合相配,在秦汉前百家争鸣时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自从汉时大一统后,纵横智谋迅速衰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时至今日很少有人再被人提及,而君子游突然给出这个说法,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子游。”萧北城轻声唤着,似乎是想他再度斟酌一番,莫为未来留下遗憾。

然而君子游早已在心中推演出真相,面对他的不安,只是朝他微微一笑,无声相告:“信我。”

君子游转过头来,无意识做起了小动作,手指一边沾着茶汤,在桌面上画下双纵双横的“井”字,一边说道:“我坚信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所以来向太子求证了,你与桓一,其实同为纵横派后人吧。”

李重华的脸色微微泛青,浑浊的眼中却散发出了星点的异彩,比起否认,倒更像是期待对方得出答案的过程而求解:“为何会这么想?”

“听闻桓一是林皇后的外戚,因靖朝覆灭,被新军算在九族之列赶尽杀绝。最广为人知的说法是,他当时年纪尚小,新军并未严加看管,以至于给了他逃离囚笼的机会,但这是极其不合理的,一个年幼的孩子想要逃离被看守的牢笼并非易事,况且被发现后定会有追兵前去抓捕,手无寸铁的孩童根本躲不过一群拿着真刀真枪的骑兵,所以他的脱逃,其实是有高人相助的。”

闻言,李重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君子游又道:“可他没能逃出太远就被抓了回去,原因是‘受废太子牵连’,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是被株连的外戚,另一个却是被善待的皇位继承人,怎么也不该混到一起去,偏偏就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所以我猜测起初太祖皇帝并没有让你与林皇后善终的意思,是鬼谷传人的收养让太祖动心于‘合纵连横’的权谋之道,将你们二人留了下来,代价却是桓一永远失去身为男人的尊严,而你被囚于景陵,一生不得出。”

他字字诛心,每一句都正中事实,在他的叙述下,李重华回忆起了那段算不上愉快的往事,神情恍惚,似有惆怅。

良久,颇有些感伤地开口:“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那个老东西留我们一条命,并不是真的想榨干我们的价值,得到最玄妙的纵横智慧,他只是想亲眼看看同为鬼谷传人的聪明人斗得两败俱伤罢了。”

此言便是承认了君子游的推测,与他身为纵横派鬼谷传人的事实,萧北城闻言大惊,目光反复在二人之间徘徊,期待有人能推翻这个说法。

现实终归是让他失望了。

君子游黯然道:“景陵大火,你假死偷生,桓一被假象所骗,误以为你命丧火场,还为自己成为纵横唯一的后人而沾沾自喜。”

李重华默认了他这话的真实性,想了想,叹道:“也许你会笑桓一过于自大吧,明明怀着玄妙无比的纵横智慧,却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对手的死,甚至不曾深思,说实话,单看这一点,我确是有些瞧不起他的。”

“并不是桓一轻敌,而是他轻视了人心,他根本想不到你为了自己的生路竟狠心杀母,至少在这一点上,他的心狠手辣不及你三分。”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就连晗王也哑了去,移开目光,不愿与任何人对视。

李重华摇了摇头,“你会这么想也实属正常,认为我是狡辩也好,脱罪也罢,事实并非母后为我所害,甚至这计划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他抚着额头,低垂着眉眼,深陷回忆,似乎是想到了母亲为他的付出,眼眶略微有些发红,“可你说的没错,她是为我而死的,说是我害死了她一点都不过分,我也受到了惩罚,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间,没有一天不在为此煎熬,这是我应有的恶报啊……”

君子游并不想与他探讨太多弑亲的细节,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桓一身上。

“桓一公公遵循师门规矩,同样收了两个徒弟,将毕生所学传与他们,或许也是想看立场不同的两人相杀,想知道这场博弈的最后究竟谁能胜出,所以他选的人是……羡宗萧鹤延,与你的亲生骨肉林溪辞,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被他玩弄股掌之间的棋子,会真情实感地相爱吧。”

话至此处,他有些无奈,虽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却不想李重华说出煞风景的话来,因此只是停顿须臾深吸一口气,便要接着说下去,不成想对方已经看透他的心思,在他说出第一个字时就打断了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