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说到这里,君子游泪如泉涌。

如今他学会了依靠爱人,不愿独自承担那些沉重的情感,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垂首靠在萧北城肩头,如遇冷般寒战不止,抽泣着继续说了下去。

“清绝,清绝……是我爹啊,我怎么敢相信,怎么敢……”

”子游,不想了,咱们不想了,听话,乖。”

萧北城紧拥着他,很怕那力道不足以给他安全感,抱得愈发用力,却无法止住那人的哭泣。

“……如今想来,早在我年幼时就发现了许多不合常理之处,只是因为我尚且年幼,并且过度依赖父亲,所以从来不曾提出质疑。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患病早期,我便从他吐血的症状猜出他命不久矣,恐惧着兄长早夭之后,连父亲也要离我而去,拼了命地恳求父亲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那时父亲心软了,他对为他诊病的大夫说:‘你看他多可怜啊,还那么小就要面对生离死别之痛,多么可怜,求你,让我再多活些时日吧,哪怕只有一年也好。’”

说着,君子游忽然笑了,身子蜷缩起来,十指插入发间,试图用笑意掩盖悲容。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年之中,每一天我都心惊胆战地过着,小心翼翼侍奉着他,生怕有什么闪失,达不到那一年的期限就走了。实际上也就只有像我一样天真的孩童,才会掐指算着时日,真就把一年当作三百六十五天来过,现实中,哪儿有人的病情是翻着日历过呢……我被骗了啊,我爹他其实,根本就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吧?”

话至此处,君子游息了声,漫长的静默中,只听得他伴随着轻颤的急促喘息,以及萧北城的无奈叹息。

后者正欲开口,忽听门外一阵急步,招呼了一声便迎去门前,只见沈祠涨红着脸,满头是汗地递来一捆纸卷。东西应该是被他翻看过了,否则也不会吓成这样,再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怕这信不是从近处送来的。

“王爷,这个……”沈祠摆着口型没说话,应是觉着难以启齿,又贴心地猜到了君子游此刻的状态与心情,没有张牙舞爪地宣扬出去。

萧北城一点头,示意沈祠退下,待人走远了,才将纸卷铺展开来,看到上面所写的文字,瞬间屏住了呼吸。

怎么可能……

“信是从姑苏传来的吧。”君子游的情绪恢复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陆川曾受你之恩前去姑苏避难,虽被逐出京城,却留得一条命在,代价就是成为你在姑苏的眼线。那座江南小城是养育我的故乡,也承载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想那薄薄一张信纸上,一定写满了我急于知晓的所有真相吧。”

萧北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他身边,知道没什么能瞒住他,只是报之苦笑。

“如果我说,希望你远离这些,快快活活地活下去,你会同意吗?”

“也许不会,对我而言,这些事没个了结,我就要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中,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为何是‘也许’?”

“又或许,我会在你的劝说下打消这个念头,做一个无知的人未尝不是幸福而快活的。”

沉默少顷,萧北城坐回到床沿边,捧着君子游被缝合不久的伤臂,无奈道:“但我希望你的幸福与快活是由心,我会如你所愿,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但你答应我,不要为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或事过度悲伤,好吗?”

君子游神情微怅,他主动仰起头来,将黑缎轻轻搭在面上,蒙起自己的双眼。

“我对故人的情义还在,执着却随着那梦里的他,一同去往了极乐之地。现在我看不见了,不管你用多么心虚的表情来骗我,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他说到这里,又拉下黑缎一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还是露出一只眼睛,想去看看那人此刻的神情,“其实,我应该是希望你能骗骗我的。”

“还好,至少我觉得这个真相,应该还在你愿意接受的范围。”

“相比之下,可能还是过程更煎熬吧,比如陆川查出我爹的确入葬了君家祖坟,而他得知的途径却是掘了他的坟墓,掀了他的灵柩。”

“咳咳……”萧北城用轻咳缓解尴尬,采取了较为温和的说法:“他只是试探了一下,但不巧,他发现令尊君思归之死并不简单。”

他翻看着下面几张被一并附上的图解,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机智如君子游,早料到他千方百计想避开的是什么,也不避讳自己的痛处,竟然直愣愣地撕开了血淋淋的伤疤。

“我知道,你不敢说,我爹他牺牲自己,用死亡换来了儿子的死途。”

幼时君子游身子的确不大好,打娘胎里就是虚弱的,较比同龄的孩子长得还小,看起来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样,惹人心疼,若非如此,长他一岁的苏清河也不必处处帮护着他。

有时被同村的肖大眼欺负了,他灵机一动就会爬上树去,躲上一时半刻,有时自己无聊,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睡过去了,连他爹是什么时候把他从树杈子上拎回家的都不知道。

至少君思归在世的时候,他三天两头的小病并没有影响什么,偶感风寒,头疼脑热个几天也就恢复了常态,从来不会因为这个危及性命。

是什么时候恶化的呢……君子游记得很清楚,是在为君思归操办后事后,他为偿还借款而在花楼拼命赚钱时,哮病来得又重又急,连他自己都是措手不及,苏清河也毫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