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黎三思没滋没味地品着茶,“啧”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好的说辞,只能干巴巴问出一句:“林大人,你爱夫人吗?”

“也许吧,但这份感情是亲情般的保护欲,永远也比不上我对萧鹤延的,是不是很讽刺……其实人就是这样,永远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忽略了近在咫尺,只要停步、回身,就垂手可得的东西,我是如此,多多亦是如此。我们都是一样愚蠢的飞蛾,奋不顾身扑向了自己追逐的光明,到最后粉身碎骨,就成了一把灰。”

林溪辞捻灭了火烛的灯芯,看了看指尖被烫红的伤处上沾染的焦烬,又开了口。

“我还有一事相求。”

“……过分了,我为了你可是把前途和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你怎么还是欲求不满啊?”

“我死后,求你一把火,把我烧成灰,最好魂飞魄散,连点儿渣子都别留下。”

黎三思闻言哑然,哭嗝儿噎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

明明每次看到这个男人都觉着他是个没有明天的可怜倒霉蛋,可他真的要死了,自己却又舍不得了……

“她怕鬼,怕得很,我不想吓到她,所以就让我灰飞烟灭吧。反正我没什么期许,也没什么遗憾,死就死了,没就没了,不期待来世,也不妄想重生,倒不如让我已经烂透了的人生悄无声息朽进泥土里,谁也别惦记,谁也别想念。”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很讽刺,也很无奈,我被迫娶了自己当作妹妹疼爱的丫头,到头来,还是她让我最放不下。要是人死后魂魄真能因执念而存于世间,我定会忍不住去寻她找她的,所以死就让我死透吧,也省得萧鹤延成天担心我成了冤魂厉鬼,去找他索命。”

黎三思没有答话,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茶都凉了。

那人悄悄给他添了口温茶,下了逐客令。

“林府的下人都被打发走了,这难喝涩口的茶是我亲手泡的,喝完了就走吧。我的时候到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别让我毁了你的将来,我会愧疚。”

“原来,你也是会愧疚的人吗……”近乎嘲讽般回了一句,神思有些恍惚的黎三思捧着茶盏起了身,一边走,一边丢下了他告别的话。

“既然人都要死了,也不会介意我顺走点东西吧。你让我帮了这么多忙,一套茶盏总不会吝啬吧。”

林溪辞也没有回答,目送他端着那盏茶,走出了林府的大门。

“夫人讨厌诀别,其实,我也讨厌……或者说,是害怕吧。”

黎三思魂不守舍地回了相府,盯着那盏已经冷透的茶,从傍晚,一直坐到破晓。

有心腹来传信,说是昨夜皇上撤回了守在林府的赤牙卫,东西厂的人当场就拿住了林大人,把他下了大狱。

“还不是长公主与桓一狼狈为奸,眼见事迹败露,就恶人先告状,到皇上面前哭去了,三言两语就让皇上昏了头,狠了狠心,打算把林溪辞交给他们处置,好让那人学乖一点儿……可是他不会想到的,林溪辞,真的会死……”

“还有便是……昨儿个宫里的眼线传来消息,说长公主……已有身孕,三个月了。”

“那倒是与林夫人产期差不太多……等等?你说什么!”黎三思诧异之后拍案而起,指着那传信的心腹,说不出话来,“长公主……有孕?她怀了谁的,月氏王的吗!”

“时间上来说,三个月以前长公主还在月氏,也还没经历叛乱,孩子的父亲应该就是月氏先王……她怀了这么个孽种,朝中一众官员都是瞧她不起的,皇上知道这事以后也只是让她回府休养,除此之外就没说什么了。不过长公主自己却是大受打击,她有着身子,本就体虚,一着急上火,从月氏那边带回来的哮病就复发了,似乎还挺严重的。”

“她是自己作的,活该!”黎三思极少会说这种伤人的恶语,可只要一想到林溪辞将要遭受的一切,他就觉着萧挽情遭受的一切根本不足以偿还她的罪孽。

接下来的几天,他陆续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大多是林溪辞在狱中旧疾复发,病情加重之类的话。

“厂公被打断一条腿,又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总归是咽不下这口气。听说前些日子滇南进贡了一块寒玉,这东西和润玉不同,从里到外散发着寒气,当地人都是用这种石头修建冰窖,本来上贡也是为了宫里储冰,可那桓一公公却是擅作主张敲下一块儿,说是造了张冰床,强迫林大人睡呢,不然他的病情也不会恶化得这么快呀……”

“林大人的身子好像不成了,听说定安侯忧心他,连派了十几个大夫去诊病啊,全都被拒之门外了。厂公发了话,谁要是没有皇上口谕再敢靠近关押林大人的牢房半步,斩立决啊……”

“厂公发了疯似的,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出逃的林夫人,誓要将她剥皮抽筋,也让林大人的心疼一疼呢……他明知林大人已是心如死灰,就是杀了他也得不到半点儿快感,竟然要伤害他最亲近的人……做的真绝啊。”

黎三思每天听着这些话,都只是木然盯着当天从林府带回的茶盏出神,傻了一样,不为所动。

直到三天后,噩耗有如五雷轰顶,砸醒了他:

“相爷,林大人被……弹琵琶了。”

桓一是个下手轻重有度的人,他若想折磨林溪辞,就断然不会玩死了他,每次都会在他有一只脚将要踏进鬼门关时停手,再狠狠将他拉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