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真的不在意,你又为何来兴师问罪呢?”

不等君子游辩解,秦之余又道:“你说的不错,当年那场大火是林皇后所放,她在废太子悬梁自尽后服毒纵火,并让自己沉尸火场角落这一系列的举动,都是为了能让她的孙子暗度陈仓,摆脱前朝余孽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在这起案子中,侯爷您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也许……是刽子手。”秦之余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瞒你说,当年祖辈负尽朝廷深恩,使得爵位一度被削,若不是老朽在先皇巡京时得了救驾的天赐良机,这事也轮不到老朽头上。事发那年,恰是老朽侍君的第二年,也不过二十的年纪,做事莽撞,一心求恩得赏,是想彻查此案,给出一个惊人的结果,让先皇对我刮目相看……然而就在深入现场的那天夜里,有人扣响府门,送来了一个身上还有烧伤的少年,他,就是溪辞。而送他来的人,是桓一。”

彼时的桓一已进了宫,面对年轻的秦之余,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将那个少年推向他,转身便走。

秦之余追问他是何意,而对方却只是报以简单一句……

“‘看不懂吗?从今往后,他的命就交在你手里了,是生是死,是去是留,都由你做主。’……他是这样与我说的。”

沉浸在回忆中的秦之余恍然回神,发现君子游在微微颤抖,抱歉地笑笑,把他带到旧居内,继续讲述。

“那个时候溪辞十几岁,已经懂事了。听闻他是废太子与宫女所生,那宫女身子显怀时桓一便得知此事,将人带离景陵,在城外供养了些日子,直到溪辞出生。他一降世,桓一便干脆果决地杀了他的生母,并将他交由乳母抚养……他是在废太子死前不久,才知道自己身世的。”

君子游感慨:“那他与我的遭遇还真是相似,我也是在我爹死后,才……也罢。侯爷话中多次提起大监,他又处在什么立场?”

“呵,桓一,一个无耻的阉人罢了。他是林皇后的外戚,算起来是废太子的表亲,当年兵临城下,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太祖皇帝心软,没有赶尽杀绝,便将他带进宫里,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多管闲事,怕他日后惹出祸端,便把他……你也知道,小孩底子差,失血太多是会出人命的,每年进宫的太监都是要听天由命,桓一也不例外。所以当年,宫里的贵人就是冲着要他性命去的。”

“后来呢?”

“后来不知怎么,那害过他的堇妃就入了冷宫,数年之后,桓一报了血仇。他的确是报仇十年不晚,可他若是在幼年时就手刃了仇人,我会更加佩服他。”

所以真要算起关系,这桓一公公与君子游还是有点儿血缘的。

他想了想,忽觉哪里不对,“太祖皇帝时……那大监岂不是该有百岁高龄?”

“到了今天,桓一并不是一个人,可以说他已经成了一个官职。当年真正的桓一早已不在人世,在他之后,东西二厂有人继承了他的遗志,便是今天你所看到的那位千岁。”

“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皇上明知身边有这样的威胁,却还是姑息了他?”

“目的立场皆不同,桓一的存在对他未必是件坏事,只是相互利用罢了。言归正传,当年桓一从火场中救出溪辞,目的是为利用他复仇,连我都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我时常在想,要是当年果决杀了他,或许……”

记忆回溯,一甲子前的林溪辞还是个懵懂的少年,才得知自己的身世不久,又遭遇变故,在火场中险些丧命,初识秦之余时仍惊魂未定,躲在门后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无声哀求。

彼时秦之余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青年,没有杀伐果断的手腕,虽知这个少年会成为他今后的败笔,却是不忍赶尽杀绝。

于是他给了林溪辞自己选择的机会。

“毒酒,名为七年恨,深埋地下七年,才能激发最烈的毒性。灼酒入喉,肝肠寸断,可痛,也就痛那么一盏茶的工夫,不会太久,很快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跟你后半生的余痛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面对秦之余的蛊惑,林溪辞清浅一笑,他说:“侯爷,未成年不能喝酒。”

言外之意是:我还年轻,我想活着。

秦之余这辈子做的最荒唐的事,便是留下了林溪辞,并将他养在自己府里。

那会儿朝廷还未归还他的爵位与封号,愿与他亲近的便只有顺天府尹钱兰生。二人相谈甚欢,各自佩服对方的学识文采,便时常来往彼此的府邸。

钱大人有个宝贝女儿叫多多,小林溪辞四岁,常随父亲来串门,秦之余总能看到林溪辞一脸呆相的望着钱多多提着裙摆在院里追逐蝴蝶时的背影,女孩只将长发随意一挽,自然落下的碎发配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回眸时的侧颜真是美极。

再唤上一声甜甜软软的“溪辞哥哥……”,哪个男人遭得住啊。

秦之余奚落他:“若是喜欢,便求钱大人将多多许给你吧。我虽不愿在你身上浪费太多心思,不过聘礼还是出得起的,到时你与她一起搬出去,也好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惹人厌烦。”

那人两手拧在背后,低垂着眼睑,摇了摇头,“我不会喜欢什么人的,侯爷。我哪配喜欢什么人呀。他脸皮子薄,很容易害羞,可说这话的时候,他是脸不红心不跳,可见对那女孩是没有情意的。

而秦之余说这话完全是在替钱多多打探他的心思,看来是要让小姑娘失望了。

秦之余还想冷嘲热讽,林溪辞却赶在他之前抬眼,“侯爷,您嘴上说嫌我烦,可您从来都没有抛弃我,我想侯爷您是不是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