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师父误会了。”

元黎讥诮一笑,淡淡道:“徒儿并非耽于旧情。”

杨长水点头:“师父知道,你只是单纯的失望。你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不应该做这样的选择。”

元黎望着日渐深的暮色,没有说话。

严 很快将酒菜置办好。

元黎请杨长水入座,道:“今夜难得没俗事打扰,徒儿便与师父不醉不归。至于无关的人和事,就不必提了。”

杨长水忙阻拦:“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饮酒。”

元黎浑不在意道:“无妨,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师父真当徒儿还是当年弱不禁风的黄口小儿么。”

杨长水在心里叹口气。

他当然不会忘掉,当年一时乘兴,溜进皇宫御膳房偷御酒时,无意间看到的那个抱膝坐在宫墙下发呆的小小身影。

瘦瘦的一小只,仿佛小野猫一样。

明明是热闹团圆的大年夜,这孩子不在宫宴上,反而一个人躲在那连宫灯都照不见的幽暗角落里,眼神空洞寂寞的望着浓黑的夜。

满宫张灯结彩,辉煌耀耀,那光华,独独照不进那个孩子的眼里。

他难以想象,会在一个孩子眼里,看到那样彻骨的哀伤和绝望,甚至于麻木。

那时他刚经历了惨烈的武林动荡,妻子嫌跟他没有太平日子过,一怒之下带着儿子与他和离,投奔远在南方的外祖去。他心灰意冷,辞去武林盟主之位,像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一样四处浪荡,看到那个孩子,无端想起许久未见的幼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破例收作了关门弟子。

后来才知道,那孩子是因为母兄新丧,才一个人从宫宴上跑了出来,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

他虽不懂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腌瓒事,也能想象,这样小年纪的孩子,一夕之间失了母亲庇护,在这深宫里的日子会有多艰难。

小徒弟聪明睿智,悟性高,武功学得很快,就是太沉默寡言,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连他这个师父一日里也很难从他口中撬出几句话。

而且他能隐隐察觉到。

虽然小徒弟很尊师重道,但对于自己这个突然天上掉下来的师父,还是怀有一丝警觉和防备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敏感多疑,何况经历了丧母丧兄这样的伤心事,他并未计较。

真正令他头疼的是,每日完成了繁重的课业,并跟着他练完武之后,小徒弟还不老实回宫睡觉,而是跑到皇帝的清晖殿外,彻夜彻夜的长跪,一次次病倒,一次次又重新爬起来。到最后,硬是把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

日子一直持续到开春后太后寿宴。

小徒弟不慎失足坠进了太液池里,被救上来后,整整昏迷了一日一夜,醒来后,忽然异常亲昵的握住他手臂,眼睛泛着亮光道:师父,我遇到了一个愿意不顾性命救我的人,不是母亲,不是兄长,是,另外一个人。你说,是不是母亲和兄长知道我在想他们,所以才派他过来的。

师徒数月,他还是第一次在小徒弟嘴角看到笑。

他才知道,原来小徒弟掉进太液池后,因为位置比较偏僻,附近并无侍卫,是另外一个恰巧路过的孩子跳进水里,把小徒弟给捞了上来。

因为另外一个孩子身躯比较瘦小,两个人还差点一道丧命池中。

徒儿那次落水显然有隐情,能对那么小一个孩子下手,宫中明争暗斗人心之险恶简直令人胆寒。

徒儿自幼长于其中,所见所闻所历不知多少,又兼乍失母兄,对人对事难免心灰意冷。那个孩子的出现,几乎等于是徒儿生命里的一道亮光。

杨长水深知当年那件事对徒儿的意义,所以更能理解徒儿此刻心中的失望。

徒儿素来自律,难得今夜主动提出,杨长水不想做那煞风景的人,便点头,爽朗一笑:“好,上回在书院光顾查案,没喝尽兴,今夜咱们师徒便不醉不归,喝个痛快。”

元黎一笑,执起酒壶,先给杨长水斟了碗,又给自己斟了碗,斟到一半,忽停下动作,皱眉望着那浑浊酒液问:“不是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