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胸口的那道伤疤,也是在那个雨夜留下的。
凌琅慢慢垂下腿,双手撑在床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
整个讲述的过程,声音都冷得像冰,仿佛是一个无情的法官,在对故事里的罪魁祸首进行着某种漫长的审判。
迟炀怔怔地站在那里,有点难以置信。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困住凌琅让他不断撕咬,直到把自己变成困兽的牢笼究竟是什么。
凌琅说完,依旧低着头,没去看迟炀的反应,仿佛只是自顾自地、异常冷静地说。
可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关节却出卖了他。
良久,迟炀突然半蹲下来,强势将自己的腰挤进凌琅的双腿间,然后用双臂环住他的腰,仰头道:“所以你开始害怕被人期待,害怕给别人带来困扰,所以你将自己无限地放入尘埃,让所有人都对你失去最基本的希望。你觉得只有当他们全都远离你的时候,才能真正避免悲剧重演。”
迟炀很少这样毫不留情地说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他明明只告诉了迟炀一点信息,迟炀却三两下就把他整个人都剖开了。那些阴暗的想法就这样暴露在光下,被生生炙烤。
伪装出来的冷静终于崩塌,他再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想要逃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被迟炀牢牢锁住。
然后,他耳边再度响起迟炀的声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觉得自己错了的,其实都不是你的错?”
他浑身一震。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在凌瑾的事情上,他没有错。
他实在有些难以消化,低头看了迟炀许久,才哑声道:“你是在替她原谅我吗?”
“我不是在替她原谅你。”迟炀斩钉截铁,“而是她本就不会怪你。”
凌琅眼中突然倒映出窗外一点路灯的光,但很快又在睫毛垂落的瞬间熄灭了,他面无表情道:“怎么可能……”
迟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凌瑾,她一直都是将自由放在首位的人,不然你也不会答应帮她出逃,不是吗?”
自从凌瑾去世之后,凌琅每次想起她,都会伴随着那场永不停歇的雷雨。她如同一个符号,已经定格在了那个时刻。他好像真的有点忘了,曾经的凌瑾是什么样的。
可是,人要获得自由,本不需要付出生命这么沉重的代价。
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迟炀继续道:“你一定在想,并不是所有的自由都需要用生命交换。”
凌琅张了张嘴,突然哑口无言。
迟炀真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穿。
“但你这个想法的逻辑有问题,她并不是为了自由赴死,何来以生命交换自由?”
“其实,这整件事情和你相关的部分,早在她离开别墅的那一刻就终止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命运使然。”
凌琅闻言,喉结急促地动了动,表情似乎在茫然和确认中仓促徘徊。
“人一生当中的意外太多了,而空难的概率在所有意外中是最微乎其微的一类,除了那些和飞机失事原因直接相关的人,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该为这种小概率事件负责。倘若每一个遇难者身边的人,都强行将自己和事故间接地关联起来,那这世上该有多少痛苦的人?”
迟炀说得很缓慢,确保每一个字都是在凌琅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其实,他说的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就因为以前从未有人告诉过凌琅,凌琅才独自一人走进死胡同。
他问:“小琅,我可以看看你的胸口吗?”
迟炀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
凌琅仿佛被蛊惑般解开了睡衣扣子,第一次将那处象征着逆鳞的伤疤彻彻底底地袒露了出来。
迟炀先是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凑过去,在肌肤的颤栗中吻上了着那处暗红色的疤。和周围皮肤质感不同的软肉一下下碰着嘴唇,留下一阵又阵凹凸不平的触感,如同岁月的崎岖和坎坷。
他突然开始责怪当初优柔寡断的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做决定回国?为什么不在凌琅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在凌琅身边?甚至他就不应该留在A国,不应该主动切断和凌琅的一切联系,长达四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