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吓到你了?”任延回过神,在安问脸上轻拧了拧。

“最开始为什么不说?”

“这种事拿出来说,有种借别人的苦难夸夸其谈的感觉。”工作人员给他送上纸杯装的港式热奶茶,任延说了声谢,握在手心:“我基本没跟别人说过,小望和尔婷也不知道。再说了,你那么想去,又对我撒娇,我怎么可能忍住不答应你?”

“你跟我说了,我就不会再想去了。”

“难得的一天,不想让你失望。”任延看着他不安苍白的脸,托住腮,恢复到往常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很内疚啊?内疚的话,就坐到我这边来,让我抱抱。”

他是开玩笑,不想安问却当真,真的跟他坐到了一侧,跟他肩膀挨着肩膀。

任延从背后抱住他,将他整个抱进怀里,手臂渐渐渐渐收紧,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不愿放手的怀抱。

“我男朋友好乖啊。”他低沉而沙哑地说,下巴搁在安问肩膀,很克制地亲了亲安问的耳廓。

海豚腾空跃起,在空中保持队列地落下,水花溅起好高,也溅花了安问的眼,周围阵阵鼓掌惊叹,他听到任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

“以后碰到喜欢的人,会不会也这么对他好?”任延设问,自己给了自己答案:“当然会,我在问什么。”

安问没太听清,只觉得任延将他抱得很紧,似很依赖,似喜欢没有边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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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中餐最终变成了下午茶,晒够了太阳活过了血,已经是下午两点,两人从出口处折返回去,一路逛逛看看,抵达海底餐厅时,已经快四点。

这么昂贵的海底餐厅并不接受点餐,只提供不同价位和食量的多人套餐,上菜速度倒是很快,蒸了条东星斑,鲍鱼椰子鸡,花胶海参,避风塘炒龙虾,再加一道宁市人饭桌上永远不会缺少的白灼菜心。

别的食客都忙着拍照打卡,抢占网红机位,只有他们吃得安静,因为实在是够饿。

餐后甜品端上,五颜六色的意大利式冰淇淋,缀着香草和坚果碎,安问抿了一口,看着悠然游过去的鲸鲨,回过神来时,被任延拍了照。

安问看过任延的手机相册,难以想象的简洁,主题只有两类,花和球鞋,当中夹着两张他那时候吃蛋挞的照片,格格不入中宣示着偏爱。

“四点了。”任延放下手机,“还有四个小时。”

内心忠实地慌了一下,安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鲸鲨又游了一次。他心里告诉自己,假如在十分钟内游过第三次,就要撒谎。第三次眨眼而至,真是老天都知道他一心要骗人,索性成全。安问放下甜品勺:“我刚刚找到第二条游过的鲨鱼了。”

任延静看着他,脸上没有惊喜:“哪条?”

“尾巴上缺了一点的。”安问不擅长撒谎,但幸好他不必开口,让人揣摩不了他的情绪,只觉得他镇定。

任延半勾起唇:“它没有,我也一直在找它。”

“那……还有一只眼底下有疤的。”

“它也没有,游过去以后,就停下来睡觉了。”

安问咬住唇:“你不是没找吗?”

“一直在找,只是你问我的时候没反应过来。”

“那就是没有经过第二次的了。”

“也许有,只是我们区分不出。”任延平静客观地说。

“为什么要出这么难的题。”

“只是好玩。”

安问莫名觉得委屈,用眼过度了,他频繁地眨着烟,觉得眼眶又干又痒。

椅子推开时有不小的动静,安问擦过手,扔下湿毛巾,低头转身离开。

凭什么,任延随后一提的赌注,就把两人能不能在一起捆绑了上去,害他拼了命铆足了劲去找。找又没找到,本来就够难过,最终也只得了不痛不痒的一句“好玩”,仿佛在意这个赌注的只有他,而在意这个赌注的他是个傻子。

洗手间藏在通道里侧,安问越走越快,还没进门,便被任延从身后拧住手腕抱进怀里。他的目光深沉却锐利,紧紧地锁着、逼视着安问:“为什么明明没有,却还要撒谎编一个骗我?”

安问用力推他,力气很大,不是装样子,但任延纹丝不动:“我说好玩,是因为这个结果我根本不在乎,无论那一百二十条鲨鱼有没有经过第二次,我都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我还是会争取你、追求你,一年,两年,上了大学,除非有一天你跟我说你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人,真喜欢女孩子也就算了,如果是个男的,你猜我会不会放弃?”

安问的动作都止住,听到任延冷静、如常、字字缓慢清晰地说:“不会。”

洗手台的流水声停住,有人从门口转出,任延把安问的脸按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了对方奇怪打量的眼。安问被他压在墙上,脑袋被任延紧紧扣着,耳边都是他潮热的呼吸:“到时候,你喜欢的人恐怕要嫌我阴魂不散,他会吃醋,但我会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报警吧。”

安问想笑,但这种时候被逗笑是缺德的,缺德只能怪任延,他在他肩上用力咬了一口,任延闷哼一声,怀抱松了,似笑非笑地看他:“这么好哄啊。”

安问抿着嘴,愤怒小鸟的表情,手语拆穿他:“你骗人,你那天晚上还说,你当朋友冷淡得很。”

任延捂住肩膀,一边吃痛,一边笑个不停:“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定了定神,敛起这样的玩世不恭,不知道是哄还是真心:“其实每句话都是我的心里话,因为舍不得放手又偏偏要故作大方,所以每天都在说着自相矛盾的话,做着自相矛盾的决定。”

很奇怪,任延的语文不好,却擅长表达自己,而他表达爱意这么多次,都不如这句自相矛盾让安问砰砰心跳。

任延也会为他辗转反侧

,反复下着没有意义的、下一秒就会被推翻的决心。

语文试卷不曾教的,安问在任延身上学会了——原来游刃有余的反义词是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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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数着时间过,又拼命想挽留它,时间便会过得很快,正如考生于考场上的倒计时。两小时嫌多,做数学卷却并不嫌多,四个小时似乎漫长,约起会来却短暂,听说当初爱因斯坦就是如此向前来拜访的妇人解说相对论。

从海洋馆出来,便已是日暮将至,又开车去小东山,走路去敲响俄罗斯艺术家工作室的门,抱回焕新了的小熊,一路缓缓地沿着落满花的红砖坡道回至车里,如此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星星悬在遥远之处,高架桥的风大得让人难以呼吸。

安问怀疑任延是算过的吧,在山上停下时,正好八点。

“本来想骑摩托带你来这里兜风的,或者去鬼屋,或者看……搏击表演,不过都来不及了。”任延甩上车门,拧开没有味道的气泡水,“这里的夜景很不错,也适合飙车,偶尔会来这里骑山地车爬山,练心肺。有一次下山时冲了坡,被迫玩了把山地速降,骨折时差点痛晕过去,猫头鹰都被我给吓走了。”

安问跟着下车,听他的恐怖故事,脚下都被碎石子绊了一下,被任延笑着扶住:“干嘛,你也想滚下去啊?”

安问心乱跳,喜欢任延扶着他的手与体温,喜欢他此刻抬眸的笑。

“八点,结束了对么?”任延扶稳他便松了手,抿了口气泡水,将侧脸撇进山影夜色中,很漫不经心地、带着些微笑意地问:“八点过了,但我还想亲你。”

安问站着没动,任延将半瓶水在车头立住,靠近安问,缓缓地,将他腰压着后折,几乎仰躺在引擎盖上。

“这样也不拒绝?”任延一手垫着他的后脑,一手贴着他的腰。

安问的眼圈被风吹红。

任延吻下来时,他闭上眼,张开唇,邀请他的舌尖与占有。

吻到引擎盖都被捂热。

任延喜欢摸他的脸,摸他柔软细腻的脸颊,像南洋珍珠。

城市平原灯火浩瀚,风卷着山中细碎的回声,连月亮都似晃动。

唇分,任延也直起身,重新回到懒洋洋倚着车身的姿态:“我那天看了你的日记。”

安问刚刚还急促着不稳着的呼吸被山风吹得窒住。

日记……是上次十一时,兰院长特意找出来交给他的,因为年头太久而安家人接他时又太聪明,因此没来得及找到。

“是西西从你床下刨出来的,就那天跟你视频结束。”任延倚着车头,迎着风眯眼看着山脚的城市灯火:“刚开始不是故意的,但后来确实看完了,从五岁都七岁多,每一天。我知道你小时候每一天都在等我,也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期望。”任延笑了笑,低下头:“这个话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但你不记得,因为是在那天你喝醉酒时说的,我说,我不能削足适履,为了你的期待,变成一个你想要的任延,而非现在的我。我还说,有时候会吃你日记本里那个任延的醋,因为他跟我截然不同,我好像在沾他的光。”

安问拼命摇头,拼命作出重复的手语:“不是的。”

“不是么?”任延勾唇笑了一下,仿佛没当真:“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就算在这里一个人骨折了,也不会觉得委屈觉得痛苦和恐惧的人,但我怕有一天你发现对我的依赖和信任,都是心里那个幻觉的投影,都是因为那个任延不存在,而不得不的将就。

“我为此觉得委屈,也为此觉得恐惧,如果有一天它变成了真实,我也会为此痛苦。”

任延转过

身,逆着风,t恤被吹得向前鼓荡飘起:“问问,我没有见过一辈子,所以承诺不了你一辈子,但我见过恐惧,也见过最接近生死的时刻,对你有一天会不再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恐惧,超过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死一线的恐惧,对你有一天会从我身边渐渐走远的幻想的痛苦,也超过了我身体能承受过最痛的痛苦,对有一天你发现其实还是更喜欢幻想里的我而非真实的我的委屈,也超过了第一次期待生日,但全世界连崔榕和任五桥都一起因为太忙而忘记了的委屈。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

“如果你觉得,这接近了你想要的一辈子——”

任延蓦然住了声,过了许久,才弯起唇,微笑着、眷恋地看着安问:“就请你不再退缩,跟我试一试。这是我每晚祈祷的唯一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