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原来他梦里反复说的“不要跟他走”,是不要和那个人贩子走。梦境里刻着的,是任延最深的恐惧,最不敢直视的侥幸。

安问摇了摇头,一眨眼,眼泪终于安静地流了下来,很快地流进他紧抿的唇里。

“我没事啊,”他反复用手语重复着,强调着,脸上微笑着:“我真的没事啊,我还是叫安问,安心的安,绝对没有问题的问。”

任延笑了一声,被他临时组的短语可爱到,内心浸满了酸胀:“真的没事吗?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他问得好温柔,并不是戳破了一个安问故作坚强自我粉饰的假象,而是认真地询问,深深地凝视着他。

如果安问内心对此没有意难平,那么,他也会学着不去意难平,即使很难。

安问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八音盒娃娃,停止了纤瘦手臂的舞蹈。双手迟缓地、缓缓的放下,他用力抿着唇,却还是控制不了那里的抽动,眼泪像是决堤。

黎明中的静默,终于化为一场跌撞,他跌着撞着扑进任延的怀里,死咬着的嘴唇张开,是嚎啕大哭了,可却是无声的“嚎啕”。

眼泪一直滴在任延的肩膀上,灼热滚烫。

任延回抱住他,掌心罩着他的后脑。

“怎么连哭起来都没声音啊……”他叹息着,手臂用起力来,给安问以被紧密包裹的安全感。

·

福利院的作息时间很规矩,小朋友们七点钟准时起床洗漱,去餐厅里排排坐吃早餐。

这么多人一起闹腾,卓望道和卓尔婷同时被吵醒了,一个顶着鸟窝,一个披头散发,双方在走廊里相遇,打了个哈欠,彼此半死不活地说了声“早”。

嗯……不对。卓尔婷回过头来:“另外两个呢?”

安问在餐厅帮忙,任延在外面晨练。

太阳初升,晨曦正温柔,小男孩们沿着走廊去餐厅,第一个的脚步停了,接着后面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挨个撞着停了下来。

“哎呀。”

“哎呀。”

“哎呀。”

个个揉额头扶肩膀。

“你干什么呀?”

齐刷刷转过头,往院子中心看,全部痴傻呆住。

生了锈的那组高低双杠中,最高的那道杠始终没有人上去过——当然,成年了的安问例外,如果谁能上去了,做几个动作,就是被大家顶礼膜拜的英雄。

但现在,有人在英雄的宝座上玩玩具——手腕勾着横杆,双腿交叠曲着,在做引体向上。

不是标准引体向上,而是手腕引体向上,比用手握着要难上十倍。

但做着这个动作的人,显然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看什么热闹呢?——卧槽?”卓望道叼着牙刷晃出来,也跟着傻了。

是这样的,他当然知道任延是什么锻炼强度、什么体能、什么身材,但鲜少看到他的锻炼实况,他第一次知道,任延这么变态。

没有人知道任延之前已经做了多少个了,又做了什么体能热身,只知道他未着上衣的身体大汗淋漓,汗水顺着背肌和脊柱滑下,隆起的背肌肌群一看便知坚硬,大臂上的肱二头肌暴起,青色的血管浮在筋骨分明的小臂上。如果有一个人对身体的癖好在于小臂,也许会仅仅只为了这一眼就爱上任延。

卓望道分开小孩儿,走出走廊,维持着嘴里叼牙刷手里拿牙杯的姿势,绕过半拉院子,走到任延的正面。他身后跟着一连串小男孩,像葫芦藤上七个瓜。

任延脸上表情平淡,只有被汗浸湿的额发下的双眼锐利。

在看到卓望道及他身后的一串之后:“……”

卓望道仰望着:“您大清早的,没事儿吧?”

任延挂直了身体,轻巧地从单杠上落了下来,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问:“你干嘛呢?”

“看你帅。”卓望道真心实意地说。要是他死了,他墓志铭上没别的要求,就得铁板钉钉写上两件事:一:老子一米八,二:老子兄弟是任延。

任延扯下t恤甩上肩,半笑着骂他:“神经。”

“哎别走啊,”卓望道拉住他,“这就完啦?”

“完了。”

“不多表演几个?”

任延向来不太搞得懂他的脑回路,拧眉高冷:“你自己表演去。”

“不是吧不是吧,长这么高就只会这啊?”卓望道开始起哄,一边对小朋友使眼色。

葫芦藤上七个娃:“不是吧不是吧,长这么高就只会这啊?”

任延:“……”

卓望道:“是不是不行啊,延?”

葫芦藤上七个娃叽叽喳喳:“是不是不行啊,延?”

说谁行都不能说任延不行,说任延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他不行。

任延点点头,冷酷地说:“行,要看是吧。”

把衣服扯下,找到他们操场中心的旗杆,握了握,大小正趁手。

“你要干嘛?”卓望道不思其解。

在他由迷惑到震惊的目光中,任延两手上下握住旗杆,核心用力双脚离地,整个人横向悬空了起来。

“卧槽?”卓望道傻了。

他确实看过有人做这个动作——但那是在电视里……

而且电视里的人双腿是勾着的,任延是平直的,从肩颈到脚面,绷成如同站立的一道直线。

小男孩集体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做到的?!只靠手臂用力吗?这个人会武功!破案了!他一定是会轻功!

在这样高强度的体能锻炼中,如果感到吃力,便会出现肌肉代偿出力的情况,最直观的就是脸部代偿,五官扭曲戴上痛苦面具,但任延云淡风轻,问:“够了吗?”

卓望道:“能走几步吗?就那种……你懂的?”试图比划。

任延轻笑了一声:“你怎么屁事这么多?”

说归说,但在一众呆滞的目光中,他还是平行做了几步漫步。这个动作有点像街舞,做起来赏心悦目。任延一般不这么做,因为人体旗帜和旗帜漫步这套动作确实有点出格,带点表演性质,适合男高中生用来装逼,但在任延的字典里这属于没事找事极其傻逼。

在别人眼里,他今天是装逼了一回,在他自己的定义里,却是被卓望道的低级激将法带到沟里傻逼了一回。

卓望道缓缓蹲下,两手少女般地托住腮,眼里浮现迷茫:“延,你腰真好,娶我。”

任延一秒破功,差点岔气,一边咳嗽一边从旗杆上下来:“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