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墙上挂了数幅字画,裴迎认得,曾在大骊卖出天价的前朝孤迹,可惜全被人用浓墨毁坏,像劣童故意为之,某种极端的发泄,仍能看出那每一笔涂抹的声嘶力竭,气急败坏,惊恐异常。

若是真心爱字画的人,拼了性命也不舍得碰其分毫。

这是怎样的绝望,又是怎样报复的情绪?

右侧一片狼藉,似乎刚刚才被人糟蹋过,均窑的瓷器摔碎了一批又一批,隔着厚实的墙壁,东宫永远无人听见。

爬山虎密密麻麻地包裹住整个阁楼,偶尔有小蛇顺着窜上来,或许它是这个地方唯一的生命。

“来,太子妃,跟我说话。”他搂住她,这样理所当然又无辜。

他凑过来,离得极近,气息热乎乎的,若有若无,却并不刻意落在什么上面。

扣在她肩头的五指动了动,裴迎只好开口,扯出一丝笑:“您是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转过头,不带表情:“算是,也不算是。”

“这是皇弟以前待过的地方。”他抬起头,不知在想什么,“真是……好长一段时间啊。”

裴迎一愣,原来……陈敏终从前一直待在这里吗?

姜尘徽仅仅被关在这里半年,神智已经接近崩溃了。

裴迎无端端想起:在暗不见天日的许多年里,陈敏终是如何过活的呢?怨不得他沉默寡言,行事谨慎。

“殿下究竟怎么你了。”她问。

他古怪地望了她一眼,随后嘲讽地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他将头静静搭在膝盖上。

“你不会真以为陈敏终能治得了我吧。”

“跟你数数我干过的好事儿,侵占屯田,贪污秋粮案,上下勾结,放京债,侵吞救济物资,冒领军饷,造钞。”

“这世道都变了,我的名字成了皇弟的,母后认不出来,她以为那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我的钱全被皇弟这只小畜牲弄走了,还有我的太子妃,我的太子妃也成了别人的,我不甘心,如果当时没输的话,这些都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

或许是太害怕了,裴迎反而冷静下来,大骊不容人诟病的太子,竟然是这样一条苍白的恶龙。

那时候姜尘徽意气风发,站在城楼之上,一身整齐官袍,红袍雪肤,灿阳下熠熠生辉,一片碎银光撒上似的,叫人无法直视。

说不出的优雅潇洒,偏偏他待百姓又那样亲和,看起来很温柔妥帖。

无人知晓,他大肆敛财,利用帐局操纵官员,作为储君却一心蛀空大骊。

“你以为这些就是我被关起来的原因吗?父皇压根儿不在乎,而且那时候我是他唯一中用的儿子,多可怜,父皇打了一辈子仗,生了这么多儿子,只有我勉强像他。”

“不是陈敏终,我不会被抛弃,父皇看到他的第一眼,那时候我站在殿外,看到陈敏终缓缓转过身,我知道完了,他是跟暴君如出一辙的儿子,父皇眼里兴奋得不得了。”

他一步步走过来,摸着裴迎的脸颊,静静说。

“知道我干了一件什么事儿吗?”

姜尘徽凑在她耳畔,嘴唇轻启,不轻不重落下两个字。

“弑父。”

闷雷滚动,她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嘴唇失了血色,姜尘徽风轻云淡地抬头,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离开了她的脸颊,停滞在半空。

此刻,他脸上一扫阴郁,神情举止克制有礼,又恢复成了当初那位大骊太子,眼底神光微动,他说。

“太子妃,你就不能靠我近点儿吗,又不吃了你。”

姜尘徽这次手里扔的是梨子,梨子在他周身散落一地,瓜果清香压过他身上的檀香。

有时候背过光,在沉沉昏暗的佛堂前,他垂首静静端坐,黑袍雪肤线条分明,以檀香压住了血腥气,隐隐嗅见时,他抬头,神情冰冷。

一尊杀生菩萨。

他快被抑制到极点了,一根绷到不能再绷紧的弦,无人知晓,这根弦脆裂地应声而断时,会产生怎样恐怖的效应。

“太子妃,陪我用膳。”

他静静一笑,只有此刻,恍惚令人以为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