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岳临渊 姬末 4734 字 6个月前

楚岳峙自然不知道司渊渟心里的难为情与哭笑不得,只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在理,才让司渊渟心服口服无言以对,于是心满意足地窝在司渊渟怀里闭上眼睡觉,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小脑袋也歪到了司渊渟肩上。

司渊渟没那么快睡得着,见小皇子歪着脖子睡觉怕他醒来不舒服,轻轻地又托起他的小脑袋,扶着让他枕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宫里的玉枕对半大的孩童来说还是太硬了,也难怪楚岳峙不喜欢,总是趴到他身上。

习惯了做楚岳峙的靠枕,司渊渟为楚岳峙调整好睡姿后,也就阖眼安眠了。

亥时就寝,寅时便该起来去书堂温习功课,等少傅来讲学。

楚岳峙大多数时候也是懂事的,例如寅时需起床梳洗,他从不赖床,往往是司渊渟叫几声,他便懵懵懂懂地爬起来,然后让司渊渟与侍女一起帮他梳洗换装。楚岳峙总归是皇子,有些自小养成的娇气,平常并不喜欢让不熟悉的宫人碰自己,司渊渟也是在成为他的侍读后,才开始逐渐熟悉这些服侍人的流程,如今便连单膝跪在床榻边,替还没睡醒的楚岳峙穿上鞋袜都已做得十分顺手坦然。

楚岳峙的脚不大,有时司渊渟把他乱晃的小脚丫子抓住握在掌心还觉得有点可爱,早已不去计较这些服侍人的事本不该由他一个侍读来做,毕竟他虽为皇子侍读,但同时也是尚书之子,又有陛下亲赐的封号,旁的宫人见到他也是要按规矩行礼的。

书堂在皇极门右厢,从撷芳殿走过去也有一段距离。这段不长不短的青砖路,司渊渟往往会牵着楚岳峙的手一起走。

这日楚岳峙因前一日在练武场连射术太累,以至于起来时比平常动作稍稍慢了一点,故而他们走去皇极门时,楚岳峙走得也比平常要急,一双小短腿都快要跑起来了。

平常跟他撒娇时总是一副不要学的样子,可真到了去书堂要迟到的时候就比谁都着急,司渊渟看着楚岳峙这紧张的样子便忍俊不禁,拉住越走越快的楚岳峙就说道:“楚七,我们慢慢走,别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顿一顿,才又含笑补上最后半句:“便是一会让少傅批评了,也有司九陪着。”

因司渊渟这半开玩笑的话,楚岳峙就连之后因迟到而让少傅在书堂里训斥了半个时辰,也都一直弯着嘴角笑,期间还一直偷偷去拉司渊渟的袖子。少傅瞧见小七皇子这一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样子就来气,于是连带着又把司渊渟也训斥了一顿,让司渊渟生平第一次领教到了被夫子斥责的滋味。

检查过楚岳峙的功课,便是文史讲学,少傅这一日讲的正是元代滨国公张养浩。

据《元史》本传记载:“张养浩,字希孟,济南人。幼有行义,尝出,遇人有遗楮币于途者,其人已去,追而还之。年方十岁,读书不辍,父母忧其过勤而止之,养浩昼则默诵,夜则闭户,张灯窃读……去官十年,犹为立碑颂德。仁宗在东宫,召为司经,未至,改文学,拜监察御史。初,议立尚书省,养浩言其不便;既立,又言变法乱政,将祸天下……言皆切直,当国者不能容。遂除翰林待制,复构以罪罢之,戒省台勿复用。养浩恐及祸,乃变姓名遁去。

“尚书省罢,始召为右司都事。在堂邑时,其县达鲁花赤尝与之有隙,时方求选,养浩为白宰相,授以美职。迁翰林直学士,改秘书少监。延祐初,设进士科,遂以礼部侍郎知贡举……英宗即位,命参议中书省事,会元夕,帝欲于内庭张灯为鰲山,即上疏于左丞相拜住……后以父老,弃官归养,召为吏部尚书,不拜。丁父忧,未终丧,复以吏部尚书召,力辞不起。泰定元年,以太子詹事丞兼经筵说书召,又辞;改淮东廉访使,进翰林学士,皆不赴。

“天历二年,关中大旱,饥民相食,特拜陕西行台中丞……闻民间有杀子以奉母者,为之大恸,出私钱以济之。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赈饥民,终日无少怠。每一念至,即抚膺痛哭,遂得疾不起,卒年六十。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

“七皇子,张文忠公一生历经世祖、成宗、武宗、英宗等数朝,历仕礼部、御史台掾属、太子文学、监察御史、官翰林侍读、右司都事、礼部侍郎、礼部尚书、中书省参知政事等官职,在他辞官归隐后,朝廷七聘不出,直到天历二年,关中大旱,他方才再度出任陕西行台中丞。你可知这是为何?”少傅早前已将这史籍作为功课令楚岳峙熟读,而今便到了讲解提问的时候。

楚岳峙虽已熟记这篇有关滨国公张养浩的史籍,然而对个中之意实则是一知半解,他低头想了许久,不解其意,唯有道:“是因为朝廷给的官位俸禄不够好吗?”

“非也。”少傅摇头,转而向司渊渟问道:“深静公子,你可知是为何?”

司渊渟神色淡淡,目光却坚毅,面对少傅的提问,他字句间皆是对张养浩的钦佩,道:“张文忠公之所以在天历二年旱灾之际再度出山,是因他始终牵挂天下百姓,而高官厚禄他从来不放在眼中。亲赴灾地,沿途赈灾散尽家财,以六十高龄上街卖粮,甚至将富户紧闭之门敲开,令他们卖粮补官。大旱灾情,因其不辞劳苦的奔波,灾民们才真正得到救助。张文忠公最终是为受苦百姓哀痛不已,病死在赈灾任上。至此方有关中百姓因其病故,纷纷如同丧失父母般哀痛。”

不论何时,永远将天下万民置于首位,将一己之身置于末,不为一己之私而生出贪念,更不以身居高位手中握有权势而欺压百姓。

司渊渟迎上少傅赞赏欣慰的目光,他充满敬意地说道:“张文忠公以其一生向我等后人展示了为官者应有之貌,天下兴亡,受苦难者总是百姓,我等理当学会思百姓之苦,虑百姓之忧,因天下虽大,却也是先有民而后有国,哪怕有朝一日需为百姓而舍弃己身,也是理所应当。”

第32章 寸步不离

“那功名利禄就不重要了吗?如果是只要有一颗为了天下百姓的心就可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不愿做白丁,而一定要争做儒生,赴京赶考只为取得一官半职?”楚岳峙听着司渊渟的话,却是更加不懂了,“富户卖粮补官,不给他们官位他们便不愿意卖粮,这难道不是在说,其实很多人比起百姓更在意官位吗?科举考试是为了选官,可考四书五经又如何能看出他们是否有一颗为百姓请命的心?”

少傅万万没有想到,八岁的七皇子会问出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本是在向楚岳峙提问,可现在,他却被楚岳峙反过来向他提出的问题难住了。

的确,多少书生寒窗苦读十多年,甚至是几十年,落榜了便重考,多少书生终其一生都不过是想要在最终放榜时,看到自己榜上有名。

从院试、乡试、会试到最后的殿试,过了院试方有秀才之名,考过乡试得举人之名才获得做官的资格;而到了会试更为严苛,会试录取不过二三百人,进了正榜为进士,而被录入副榜的多半会被收入国子监为监生。最后的殿试,不黜落只为分出名次,一甲即为状元、榜眼、探花,乃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可作进士出身;最后的第三甲又若干名,则算作同进士出身。

一甲的三名进士往往会授予翰林院编修等清要之职,其余进士则还要进行一次朝考,结束后再结合殿试名次,分别授予官职,优者亦可进入翰林院。

换而言之,落榜者从院试开始算起不计其数,最终能考取功名者不过数百人,而这些人当中,又有多少人是怀抱满腔热血与理想,为官是为民而不为一己之利呢?天下书生何其多,为了父母,为了家族面上有光,为了光耀门楣,也为了为自己谋得一条安身立命的生路。

选官的标准,是要有一颗为天下百姓的心吗?还是忠君爱国?抑或是其他?

少傅沉默了,他久久都未有回答楚岳峙的问题,因为就连他,都不禁在这一刻迟疑,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何要参加科举考试,他自小便被督促要为家族争得颜面,进士不够,探花与榜眼亦不够,他必须要成为状元,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而后数年,他一度官至首辅,但最终却是为保平安,在陛下的试探之下,请为少傅。

眼见少傅久久不答,司渊渟主动替少傅回答了楚岳峙的问题,和缓地与楚岳峙解释道:“功名利禄,重要,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将此看得高于一切。正因为像张文忠公般一心只为天下百姓之人极少,才更显得这样的人难能可贵。七皇子,人生在世,若空有理想与善心是不够的,有能力并能站到那些需要人才的位置上,同时还有一颗为百姓的心,才能真正做到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一个人再有能力,若不能站到真正合适能发挥才干的位置上,最终也只会一事无成。”

“那我能为天下百姓做什么呢?我每天坐在这里听少傅讲学,去练武场练功练射术,可我是皇子,又不用考取功名,将来也不会成为太子,我为什么要学这些呢?天下百姓真的需要我吗?”楚岳峙又问,自从开始到书堂听少傅讲学后,他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有那么多时间玩耍,母嫔也很少再教他跳舞,他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

“天下永远需要有才之人,不论何时,百姓也总是需要能真正将他们放在心上之人。七皇子,你生来聪慧,开蒙也早,将来必然能成为辅佐君王的贤明之臣,你要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必能为陛下分忧。”少傅回答了楚岳峙,他其实极看好这位年仅八岁的七皇子,天资甚高又心性纯良,若能平安长大,不生二心,想必能成为一代贤王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