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皇帝不知道他笑什么,只看着他要去抱成瑾,可见到成瑾趿拉在脚上的一只浅口软鞋掉了,便单膝跪在地上,捡起鞋帮忙穿回去,然后起身,抱着人吹灭灯,离开了,连一丝光亮都吝于留下。

皇帝感觉自己又一次被黑暗吞噬了。

……

方孝承率军从北境向京城奔来,一路甚至不能说是势如破竹,而是压根没人拦他。

他打的是“清君侧”旗号,虽然京城宫里的“皇帝”发诏叱骂他,说他是要谋逆,可面对京臣的种种质疑,“皇帝”并不现身证明——只需要很简单地证明一下,“皇帝”都不肯,反而勃然大怒,说这是对君父的质疑与侮辱。

倒也没错,要求君主自证身份,甚至要太医、重臣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地检查,这着实是对人君的质疑与侮辱。但,这不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北安侯方孝承是天下闻名的正直英雄,他敢说那话,敢起兵,而“皇帝”却托词拒绝查验,几方镇疆大将又都是朝着方孝承的态度,这……这很难不让人心偏向,怀疑那什么……

半个月不到,方孝承就兵临城下了。

京城的护城军内部早就激烈地讨论过许多轮,他们虽是前段时日皇帝亲自调遣来的,按理说是只听皇帝的,可他们如今也怀疑宫里那个“皇帝”的真假。

这时候,突然传来圣谕,让他们把方家人吊到城墙上,用以威胁方孝承。

“……”

这委实不像真皇帝干得出来的事儿。前段时日,皇帝还肯露面于人前时,可没动方家。方家早就与方孝承划清了界限。

可如今拿不定主意,他们只能犹犹豫豫地暂且从命,从同样犹犹豫豫的禁卫军手中交接过来,犹犹豫豫地对方家人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之处,实属迫不得已。”

方家这群文人没慌,一个比一个背脊挺直,甚至眼中还泛出莫名亢奋的光。方孝承的亲爹上前一步,昂首傲然道:“闲话不必多说,让我和方铮说话。”

戴着盔、披着甲、背着红缨□□的高大男人独自策马来到城门前,仰头看着城墙楼上。耀眼的烈日照在他的银白盔甲上,一片片反光。

方父眯起眼睛辨认,其实看不太清,但心想着这肯定就是那逆子了,便大声道:“孽子,我且问你,你当真只为清君侧而来?!”

那逆子朗声回答:“是!多日以来,诸臣求见皇上而不得,皆乃陛下已遭耶律星连挟持,我率镇北军来京非为谋逆,而是救驾!”

方父定定地看他一阵,转头对护城军统领道:“我没话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真不至于。”统领叹气。

他实实在在地不想把这群人吊到城墙上去,京城里的百姓已经在骂他了。这绝非他的妄想,现如今站在城门楼上往城里看,都能看到百姓们在四处瞧着这边儿指指点点呢……

场面很滑稽。

也不知最起初是哪些人开的头,到处宣扬北安侯的好处,搞得百姓们一点儿也不怕镇北军打来,都在说北安侯向来治军严明,且如今是来救君靖难的,是正义好事儿。

再者,不说方孝承个人,而是说方家的这群读书人,个个儿都是清流诤臣,不光是读书人,就是在寻常百姓里也一向很有名望。刚刚禁卫军从方家把人带过来,一路上走得极艰难,就差被扔臭鸡蛋烂菜叶了。现如今城门楼下还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呢,说不放了方家人不走。

此刻护城军和禁卫军的感觉就是好像他们才是逆臣贼子。

这都是他大爷的什么事儿啊!

……

皇帝醒来,人已不在密室,而在寝殿的床上。

他怔了怔,爬坐起来,张望这熟悉的房间,轻声叫了叫耶律星连,迟迟没人应。他试探着下地,在屋内四处寻找,没有看到耶律星连,也没看到成瑾。

皇帝心头猛跳,忙要去外面叫人护驾,却又反应过来,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狼狈的一身,忙去换了身衣裳,把散乱的头发简单理了下,擦了擦脸,勉强能见人了,然后叫太监送水进来帮自个儿清洁整顿,越发像个样子了,便找了个借口让侍卫拖走这太监去杖毙。

然后,皇帝叫来如今的禁卫统帅王将军与御前侍卫统领胡统领,询问外面是何情况。

对方一一作答。

难怪。看来耶律星连是带着成瑾跑了。

皇帝想着,冰冷的恨意涌上心头。他知道耶律星连的目的,这个混蛋想做渔翁,看他与方孝承两败俱伤,自个儿便能与成瑾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