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苑中禽 一枝安 2614 字 3个月前

浴房门开,袅袅热气弥漫开来。郁白从氤氲水气中走出,显得发愈黑,面色愈白。他一步一步朝赵钧的寝殿走去。

一步惊鸿一瞥,两步鹤入樊笼,三步失忆重生、献上真心,四步谎言如刀,大梦初醒。

三丈长的江山堪舆图映入眼帘。殿内铜鹤熏炉香氲袅袅,丝丝缕缕的白烟从镂空鹤翎中漏出,有若山河晨雾。偌大寝殿只燃了两根红烛,点点烛芒伴着暗月微光,隐隐约约照亮了赵钧静默的侧脸。

看见郁白走进来,赵钧从倚着的床头旁渐渐直起身来,放下手中书卷,沉默着望向郁白。

该说什么呢?是关心他跪了这么久身体可还受的住,浴房里准备的伤药膏有没有用,还是质问他为何一意孤行为他人跪了半夜,将贺念白送去燕南阁?在郁白走向他的短短几步里,赵钧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郁白坦然回应了他的注视:“陛下。”

他走到赵钧面前,未曾迟疑一分一毫,便慢慢伸手解开了一颗纽扣,随后又是一颗。一切都像排演过几百遍一样,事实上这也就是这三年他们曾经做过的。

长达两年的囚禁与折辱未能磨去他一身傲骨,相爱之后的欺骗和隐瞒却终于摧毁了他的心智,而那些对至亲至近之人的威胁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昔日桀骜不驯的少年终于也能弯下腰,主动走向囚禁者的床榻求欢了。

在赵钧略微迟疑的目光中,郁白慢慢探身,轻轻含住了赵钧的唇瓣。他勾着柔软舌尖,向赵钧齿内笨拙地探寻着,试图挑起男人的兴致。

人之欲望大抵不过饱暖思淫欲,这也是赵钧一直以来之于他的心思。他天然冷静而坚定,自有一股韧性在心中,当他不再对赵钧抱有期望,问题便化繁为简。

——只是如今却像是出了什么差错,他能感到赵钧身体有些僵硬,倒显得他跟当街强抢民男的登徒子似的。郁白试过两次,隐约明白了赵钧的意思。

他并不习惯主动去做这些事,往常皆是被赵钧威逼利诱、温声哄骗着,不须他多费心思。只是事已至此,从他踏出燕南阁的时候,他就已经抛去了一切自尊,雪中下跪是他意料之中,主动将自己送上龙床也是早有所料。他走的路不能回头,既然已经迈了第一步,自然不会因为第二步而退缩。

……如果赵钧最后还是不应允,还是执意取凤十一性命、纳姐姐为妃,他又该如何?

郁白不知道。他现在仅存的筹码,除了这具身体,别无其他——当然,现在有了那个与自己酷似的少年,这具身体怕也快要没有用武之地了。

姑且一试罢。

他极力抛开那些杂乱的思绪,手撑住赵钧身边的床榻,缓缓跪坐上来。然而他在雪地里跪了太久,哪怕是温水沐浴也只能缓解表面一二,缓慢跨坐的动作幅度不大,足尖、膝盖到大腿都刺痛不已。

郁白暗暗叹了口气,重新集中精神寻找一个合适的着力点,偶尔牵动酸痛的大腿肌肉,也只是一声极其压抑的低吟。

他是专注的。专注到抛却一切、痛苦、悲哀的杂念,一门心思地去实现想要的结果。郁白驯服的姿态曾经是赵钧最想要的,然而如今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愕然发现想象中驯服的快感未曾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心脏里针扎一样的痛楚。

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

赵钧无处从容。他的心脏随着郁白艰涩的动作,一下一下,愈发疼得厉害。

相见不相闻,相闻不相识。

……

在郁白终于找准位置、即将跨坐上来的时候,赵钧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于怔忡之际,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叹息。

一条黑色的丝帛覆盖住他的眼睛,温柔地束在了他脑后。

单薄衣衫滑落,露出了光裸的脊背,以及脊背上那一只振翅欲飞、凌厉孤傲的青鸾。赵钧撩开柔顺的黑发,指尖慢慢下滑,最终落到青鸾怒张的羽翼上。

他低低地叹:“你把贺念白送去燕南阁了。”

郁白在黑暗中勾起一丝轻笑:“我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

郁白每说一个字,便如同细细的银针往赵钧心里扎一下,不致命,却留下酸涩而细小的针口,一个个串联起来,终于将整个心脏都布满疮痕。

“不管你信不信,朕没想过拿他代替你。”赵钧声音轻的如同雪花落地,转眼便没了行踪。他不管郁白是否听见,也不待郁白回答相信与否,指尖已经抚上了郁白脊背上那双蝴蝶骨:“阿白,你还记得这只青鸾吗?”

黑布下的眸子陡然冷下来:“陛下所赐,岂敢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