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从那农户家中苏醒,已经是两日之后,”四皇子声音微弱,“儿臣侥幸捡回一条命,不敢再将身家性命完全托付旁人,也不敢暴露身份,直到能勉强下地行走,才得以回到皇城。”

可他的这些理由在景仁帝看来却都是导致腿疾的罪证:“那你知不知道,若你能及时回来治好了腿——”

景仁帝说完冷哼一声,而后便拂袖而去。

一个残疾的皇子,绝不会成为大乾的太子,在景仁帝眼中,当然也没有了为之担忧的必要。

在他身后,四皇子面色越发苍白,他从悬崖摔落,除了断了腿还有许多其余外伤,此时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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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去了,狂风吹拂,夜色明亮。

山泉寺,宝殿之内今日却是灯火通明,几百僧人盘腿而坐,面容庄重,释空坐在最前面领经,佛像高立,面容似悲似悯。

而佛像之前供奉着的,除了玄明大师涅槃浴火而出的九颗舍利,还有着一卷手书。

木鱼声和着诵经声渐远,禅意悠深,肃穆威严。

山泉寺地下,一昏暗狭小的房间之内,坐在床上那人身行佝偻苍老,双眼阴翳像个半瞎,却正是吴嬷嬷。

比起之前狼狈的模样,如今的她却是衣着整洁,无神地盯着门外,倒没有先前那般惶恐不安的模样了。

——螳螂捕蝉,黄雀当然还在后头。

第91章 天地有仁

据后世史书记载,大乾元安二十这一年实乃是风云莫测,变幻无常,但不管如何纷说,最后的定论却都是——天地有仁,佑我大乾。

元安二十年四月廿一,清晨,山泉寺。

虽刚至卯时,寺内香客却委实不少,且愈来愈多,只因正值一年一度的浴佛之日,又因山泉寺的超脱地位,八方来客皆汇集于此。

日光渐出,众僧拥一佛像入内,这佛像以金而铸,高约两尺,置于金盘之上。众僧环绕,诵经吟唱,梵音绕梁,外围香客皆举香祈福,此时,金盘底部有龙首吐水,待水漫过金盘,吟诵声止。而后有僧人举起金勺以水为佛像沐浴,浴佛既罢,观者以浴佛之水饮漱。

及至礼成,众僧却未曾散去,直到香客们疑惑生起,低声议论,被簇拥在正中央的那个年轻僧人才开口了。

这年轻僧人面容白净,正是释空,他先打了一个佛号,声音带着肃穆的禅意:“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释空,师从玄明住持,今日乃是当着佛祖的面,完了住持生前的遗志。”

他说着拿起供奉于佛像之前的那卷手书:“住持涅槃前曾有所感,言若不至绝境不可交代于世,但及至此刻,大乾危急,圣上子嗣凋零,贫僧以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他这话一说出口,骤然议论声起,今日香客不缺当朝官员,可不论是谁,在众僧的簇拥之下,都不能靠近释空一步。

忽地有钟声响起,苍穆清远,议论声被压下,只释空展开手书,声音无悲无喜。

“贫僧玄明,察坐化之日近在咫尺,胸中却仍怀沉沉巨石,故留下手书一封交予弟子释空,若至山穷水尽之时才可昭之于世。”释空的声音很稳,“十八年前,元安元年腊月初八,一妇人于深夜突至寺内,抱一初生男童,神色惊惶,望寺内予以收留。而后得知,此童竟为皇后之子!加证以皇后手书及懿贵妃换太子之罪状,贫僧恰巧认得皇后字迹凤印,又因证据确凿,不得不信......”

释空的话还未说完,周围的惊惶议论之声便越发大了,直到再也止不住。

“......贫僧有愧,不敢当大师之名,只愿坐化之后佛祖责罚,不敢推拒半分。”释空像是听不到四周的杂音,直到读完,将手书小心合上,才双手合十,朝众人打了个佛号。

今日,注定是能记载于后世史书,引得无数评判的一天。

元安二十年浴佛日,念完手书后,在玄明大师关门大弟子释空的带领之下,全院整整三百八十一僧人下了山,一步一诵经,一步一步走至皇城,将手书及证据交由大理寺。

众目睽睽之下,因山泉寺的超脱地位,大理寺卿不敢将之逮捕,更不敢加以查证,立刻上报。

皇宫之内,景仁帝接到消息,惊怒之后便是困惘,几乎不能思考,猛得站起却踉跄了一下,用力抓紧身旁扶着他的袁公公的衣服,声音沙哑,用仅剩的清明开口道:“立刻派人控制住懿贵妃和...长公主,传召大理寺卿和领头的僧人,快去!”

袁公公浑身一震,而后连忙领命而去。

景仁帝呆坐着,一瞬间竟有天旋地转之感,脑子里闪过诸多念头,却都是不敢置信。

释空进殿的时候,景仁帝外表上已经恢复如常,坐于龙椅之上,声音带着怒意:“你就是玄明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