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荀渺情急:“郭将军此言,难道是忘了汝初涉沙场时,尚不及我此刻年长么?且说履历非凭空积累,人皆有首回,世上有几人是生来便天赋异禀?再者,远的不提,便说方才赴任兴州的邵经略使,不也是少年登科,便逢乱出仕西北么?既汝等皆可为,为何我不能为?”

“此一时,彼一时,两厢景况不同,怎可同日而语?”郭偕口气加重:“你履历尚浅,何必贪功冒进,急求升迁?须知这般,于己于人,皆是无益!”

“好了!”穆昀祈终难再忍,转身踱步:“朕以为荀卿所言不无道理,他虽年轻,但见识未必就浅。再说西北如今大体算安宁,虽羌胡残部偶还来扰,但邵景珩已亲往坐镇,其人威名远扬,胡部获悉自不敢轻举妄动,即便来扰,面对数十倍于他的振兴军,又何成气候?遂郭卿方才,着实言过其实。”

眉心一紧,郭偕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垂眸不再言语。

荀渺又拜:“臣谢陛下成全!”

穆昀祈回身:“事既定,朕明日便下旨,你且好生打点准备,至多十日后启程北上。”

“是——”荀渺语未落,却闻桥头嘉王欣喜的声音——

“看,灯又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聚拢上前,凭栏翘首,一观盛景。惟留桥头一人孤身独立,定定盯着挤在人群中那个孱弱却倔强的背影,浅出一声叹息。

三轮灯观罢,已过亥正,穆昀祈心知再不回,他人不言,郭偕必然又要催促,遂索性先开口:“时辰不早,朕便先回了。”下巴点点身后:“朕有这许多侍卫傍身,自去无碍。郭卿不必相送,自伴嘉王回府即好。”言罢不容余者答话,转身便走,似怕晚一步事即生变一般。

眼看御驾远去,荀渺向嘉王一揖作别,便唤喜福,孰料那狗闻声非但不近前,竟还退到郭偕身后,一屁股坐地稳若泰山,一面歪脑袋望来,其姿其态,实看不出是挑衅,还是乞怜。

荀渺一时来气,使出威逼利诱、恐吓怒骂之法,可惜无一凑效,倒是他堂堂天子儒官、饱学之士,当街与只狗吵闹喧哗,实有失体面。冷静下来,自也懊恼,心知对面一干人无不在忍笑,自低头强不令面上的红晕透皮而出,向嘉王一拱手:“这畜生难得外出,或是受惊之故,此刻不愿走动,便随他去罢,荀某就先行一步,由此拜别大王!”言罢转身,似恨不得生出双翅膀来飞离这令他难堪之地。

走出一段,忽听身后狗吠,转身,对着信步而来的一人一狗,方才平息的怒气险又要复燃,冷声:“这畜生既亲近郭将军,想来也是缘分,既我不日将北上,郭将军便念在往日情谊,收留之罢。否则它只得流落街头,不知何时便同那些无主野狗一般,因偷块骨头而被打死!”

未置可否,来人蹲下,拉过他手中那截绳头仔细接在狗颈垂下的短绳上,拽拽看去牢固,才直身:“我本也有此意,只怕你不愿,遂才未出口,不过……”将狗驱赶过去,“你毕竟还有数日才走,且说它也并非不认主,方才或以为你与它玩笑,才不听言。你走远后,它便一路小跑追来,可见还是通人情的,遂这两日,还是令之伴着你,待你启程,我自来领它。”

“它……追我?果真?”眸光一动,荀渺紧绷的嘴角松下几分,看彼者点头,面色随之开朗,似阴霾已久的天空终见一缕明光洒下。拽拽狗绳,道过谢,一人一狗相伴行去。“哦,我忽而——”走出十来步,回身却见郭偕还独立原处,诧异下挠挠头,有些恍惚:眼前这温雅带笑之人,果还是方才那个当圣前疾言厉色、将他贬得一文不值的郭大将军?沉吟半晌,垂下目光:“我是想起贺大娘子不喜猫狗,喜福愚钝,不通人情,当初我借居贵宅时,尚能看着不令它往前去,但如今……”玩着狗绳迟疑:“要不……还是罢了,我将它托付予二掌柜罢。”

“不必,我会看住它!”郭偕声音虽轻,却坚定,“我白日将它带去衙中,晚间关紧院门便是。”

“这……太烦扰了……”话是这般,欣慰却是由衷。

摇摇头,那人嘴角轻浮一抹讪色:“喜福我也算养过,你不必多心。”稍沉吟,终还旧话重提:“我知此话你不爱听,但西北之行着实凶险,兴州的形势远非你所见安泰,遂此去千万小心!莫逞强,万一有何不妥,即刻上疏求调离。”

心绪好转,荀渺倒未见何不悦,反露黠色:“你知我素来胆小,无端不会招惹是非,此一去,我自谨言慎行,只履分内之职、不问无关之事,见敌便躲、遇险则移,则任他风云诡谲,也难侵害吾丝毫。”

看彼者眸中忧绪几起沉浮,终化作寥寥几字叮嘱:“总之,莫要大意,万事小心。”

“我知道!”荀渺点头,又想起什么,眉梢闪过丝怅意:“对了,你今后,还是莫令喜福现身嘉王跟前为好。”

“为甚?”闻者诧异。

“因……”戳戳手指,荀渺露赧:“无他,我只是觉……嘉王那般出尘一人,自是对猫狗之类,不甚喜欢。”

眸光微动,眉心紧而复舒,郭偕点头:“好,我记下了。”

第3章

子时未至,金梁桥上已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举步维艰,为免被人群冲散,郭偕决意绕些路,由南边的半月桥过,送嘉王归府。

已离桥半里,郭偕却不时回首返顾,回数多了,自引嘉王好奇:“郭兄在找什么?”忖了忖,打趣:“莫不是,喜福又回来了?”

“并非——”郭偕正失神,下意识作答,言罢才想起:“不过说到此,我想起殿下府中素未见过猫狗,是因不喜么?则方才喜福在场,可有扰到殿下?”

嘉王摇头:“倒也谈不上喜憎,只畜生万一癫狂起来伤了人,岂非豢养者之过?遂我不许在府中养猫狗,只为免殃及无辜而已。”

“殿下仁厚。”郭偕赞许。

“郭兄方才,究竟在看什么?”嘉王话归原题。

郭偕讪然:“无他,我只想官家此刻,会在何处?”

浅一怔,嘉王露愧:“小王方才失言,挑起官家的猎奇之心,这厢令郭兄为难,实是不该。既此处离我府中已不远,郭兄不妨就此驻马,回去找寻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