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3124 字 3个月前

顾越身为转运副使,同时,也是尚书省户部仓部的郎中,经手十五道田税。

于是,按顾越的要求,诸司仓背了一遍典法:“每岁,据青苗徵税,亩别二升,以为义仓,以备凶年;将为赈贷,先申尚书,待报,然后分给。又岁丰,出钱加时价而罗之;不熟,出粟减时价而耀之,谓之常平仓,账具本利申尚书省。”

“顾大人的意思,”方文成瞥了眼左右,“是让下官们,现在就据账禀报么?”

顾越点了点头,直接问道:“去年和前年,算是什么年?”方文成回:“涝年。”顾越说道:“不尽然,顾某在此听闻,河南本府只有南部五十里受洪灾。”

方文成道:“禀大人,灾年是户部公判。”顾越道:“那公判之前,贵司发牒申过尚书省没有?”方文成道:“容下官回去详查。”顾越道:“不必回去了。”

“顾某为官,赋诗难堪,应制更逊,本就只因治理关中常平仓有功,方才敢上任户部仓部。都说人不忘根本,所以,顾某一直有个习惯,账册不离身。长亭。”

季云把近年来尚书户部所收到的牒文全部翻查仔细,确有此牒,却迟了一日。

方文成擦了擦汗,解释道:“还请顾大人明察,明文有规定,若遇风水浅不得行者,即于随近官司中牒检印记,听折半功,如此,一日的差池是容许的。”

顾越道:“那为何不骑马,非坐船?”方文成:“这……”顾越道:“回答。”

“一日之差,致使常年误判为涝年,徵青苗税亩二升,转入义仓为赈贷所用,既如此,顾某经手还算清醒,必多问一句,方司仓,这笔钱粮,去了哪里?”

如此锱铢必较,盘问整整六年,凡失误之处,悉数被县令邱仲刻在石柱之上。

“看来,方司仓应先问问洛阳父老乡亲,何为渎职,再谈万死不辞家国事,顾某也略通篆刻玉石之术,往后,这石柱加不加笔划,全看方司仓悔过的诚意。”

全程,未提漕运损耗半字,就像那些白色的旗帜和悲痛欲绝的哭喊全不存在。八州司仓惶惶然看着方文成双膝跪地哭冤枉,缄口不言,回去纷纷连夜补起公文。

然而,顾越立的这根石柱,虽换来了月余的安宁,却没能挽救已耽误的工事。

四月,中书省下行公文,命先释工役,引汴河种水稻,待秋后再行修筑堤坝之事,如此,是漕改让利于农时,等同于宣判转运使团在年内无法完成任务。

不仅是河阴,与之接近的太原仓、三门仓,同样面临着相似的困境与抉择。

门下让中书,似乎是裴耀卿让了张九龄,可真正要担责任的,还是各仓副使。

公文中的刀剑与血泪,从来如此春风细雨,不知因何而起,来去无声无息。宦海茫茫,又不知多少曾挺过巨浪的行舟人,在这次涓涓流水之中失去了清醒。

一波如此三折,谁也迟疑,李隆基不闻不问,仍设宴乐于朝堂,作《令长新戒》赐天下县令,于是,臣子开始揣摩圣意,百般寻求能够替代漕运的新办法。

一时间,百家争鸣。

兵部尚书信安王李祎,因国家用度不足,向中书省提议,不要禁止私人铸钱。

与此同时,伴随霓裳曲成与日食天光,洛阳城也奔涌起一股呼喊迁都的洪流。

各大世族议论不绝,既然东都如此繁华,那么只要迁都,按照原有的运输制度,加之引水屯田,荒年也能跟得上供给,何必还要承担改制漕运的高昂代价?

是夜,一盏陶豆灯照着一方公案,一卷薄薄的竹简,被清风吹开二三竹片。

季云进门时,顾越手揉着太阳穴,另手拔了下灯芯。仅仅月内,已燃三斗油。

“先前担心的,如今果然都成了真,崔隐公一声不吭,借农时,挑拨二位阁老相争,这步暗棋实在太厉害。”季云整理起公文,“只可惜,没有证据……”

“长亭辛苦,涉及权与利,真相大白也没用。”顾越起身,醒了醒神,从锁柜中取来几封书信,交代道,“还是你今年的考试重要,早些回洛阳准备,行卷之事宜,我已经和游府尹托付过,宴会上的友人多是豪爽的性情,定会帮衬于你。”

“顾郎,长亭斗胆多问一句。”季云接过,垂眼道,“时务策,该如何写?”

顾越莞尔。

在朝,顾越只与裴延和李峘两方串通消息,可伴随五大工程施行至此,一方面,在烧尾宴让步的李峘,因张九龄也上书请求不禁私铸,而变得不甘陪衬,另方面,裴延什么都没有说,寄给顾越的私信之中,只夹着一张薄薄的,空白的纸。

顾越的脑海中,浮现出五凤楼之上站在李林甫身后,头戴宝簪的崔隐的面容。

蛛网本柔弱,其捕猎的要害,就在纵横的构造与透明的质地。他人不见,毒液只喷洒在横线,而当蜘蛛自己在网中靠近受困昆虫时,则避横走纵,享受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