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3320 字 3个月前

顾越和李道用在河南府的仓、户、士三曹共同带领下,依次视察过三四个渡口和五六家船坞,马不停蹄,开始了规划渡口、研发船只的这两大后续工程。

几个人都按制穿着三层官袍,热得不行。士曹的脸上全是汗,陪说道:“以往呢,六、七月是黄河的涨水期,漕船难以入河,阻滞至秋季,人多船杂,就会超过漕道的承载量,易发生事故,现在按照新的《漕运法》,汴河船不再入黄河,把粮草辎重运入河阴仓,再由河阴仓转发往洛口含嘉仓,这就疏通了河道。”

李道用被晒红了脸,卷起袖子,夸赞船坞的工匠,神色欣然:“好哇,此景千载难逢,指日可待!”工匠点了点头:“照鄙人看,此法还能再改,譬如黄河湍急,在船的两侧造出鼓突,这样就利于平稳,又譬如在汴河的宽阔水段……”

此刻,艳阳之下,顾越笑着打断道:“某略知一二,湍流用泷船,平流用吴船。”李道用道:“顾郎如何知道这叫‘泷船’。”顾越道:“我在永济渠时,有所听闻。”语罢,却突然扶住旁边的船板,整个人晃了一下。李道用:“顾郎?”

顾越中暑了。归寝时,录事的手里端着本《水经注》,季云的手里端着药羹。

顾越把季云留下。

昨日,季云向他禀报引起械斗的原因,初查,是有个农户煽风点火,在三县大肆宣传朝廷的充田粮饷分发不公平,挑拨起几个乡的里正闹事,争夺仓址。

然而,季云没有追究那批石沉大海的土木石料,而是顺着此农户的家族关系,追到洛阳城恭安坊的一处官宅,宅主叫方文成,洛阳世族,是河南府的司仓参军。

顾越的手指揉着太阳穴:“你继续说。”季云道:“若县里不再负责漕运,那方参军的碗里就少了一块肥肉,想必,他故意闹事,就是要让转运司知难而退。”

顾越道:“如此,该不该退?”季云抬一眼,见顾越面色苍白,唇连半丝血色都没有,遂端过了药羹,近身伺候:“有朝廷旨意在,本是不必退的,可若不退,那么接下来施行转运,动了司士的津梁、舟车之权,怕他们又寻衅滋事。”

顾越笑了笑,从季云手中接过碗:“好,再辛苦你去洛阳打探,方参军与谁交好,此事和游府尹有无关系,另外,何处有解玉砂,三件事都不着急,慢慢来。”

季云离开之后,顾越把药匙一圈一圈搅和在碗中,害怕苦口,放在旁边不吃了。他在榻上休憩片刻,起身时精神好些,便让录事去洛阳河南府请游桓之。

游桓之到时,顾越已换官袍,坐在案前,左手握笔,孜孜不倦写着一封牒文。

顾越向裴耀卿请示用人,想在河南府选出几个官员调往河阴段转运司,作为缓冲,先让利于州府的诸曹参军,把权力平和地从县级收到州级,之后再行处置。

“桓之兄,这几个位子尚且空在此处,我想请你推荐。”顾越看着游桓之,坦然示之,“转运司虽隶属朝廷,但也需要一定比例的州府官员,才能办事。”

清风拂过竹帘,旃檀香飘满房室。游桓之背过身,双手握紧成拳,笑叹道:“后生可畏,顾郎真是把棋下活了。”顾越道:“向桓之兄表诚意,总不能光逞口舌。”游桓之应道:“我,虽不愿为裴阁老驱使,却真佩服他的魄力。”

此番与以往不同,顾越很清楚,自己在明处,正一步一步把漕运法落于实地,而他的对手在暗处,总要千方百计制造混乱,把法令往利于自己的那方面修改。

身为转运副使,守着河阴段的转运司,决不能因为一个县令吓死,或是几百个村民械斗,就更改原则,否则即使漕运法落成,也是面目全非,形同虚设。

然而,制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顾越的想法,就是把那些在暗处和他作对的人,风风光光地请到明面来,可谓化敌为友,既减少了矛盾,又落成了制度。

不日,批准的符文下行,顾越在同僚口中的称号,从此不再是当朝月老,而变成了一个更文雅,更生动,更有内涵的封号——河阴县守仓运粮大将军

自从让出这步棋,进程骤然加快,顾越的病情稍有好转,就又回到了汴口工地,和李道用轮流督促地方官吏,组织各渡口的漕船卸货装货,废旧换新。

晨时,号角齐鸣,汴河的尽头,涌来铺天盖地来自江淮的帆船,午时,船泊岸,河阴仓周围腾起搬运粮食货物的黄沙雾,傍晚,一切又恢复平静,徒留余晖。

顾越每每站在河畔,远望洛阳的方向,都能看见无数条粗壮的根茎,正竭尽全力地从土地里吸收出养分,送入花瓣和花芯,那般汹涌澎湃,那般无怨无悔。

直到九月中旬,横祸突然降临。

正当渡口转运,漕船改形如火如荼之时,一列为五凤楼音乐大赛而来的礼船,在顾越和李道用所规划的渡口触礁,货物全部损毁,其中不仅有朝臣的献礼,甚至还有沿途的刺史们进贡的刺绣,一时间,关于转运不祥的谣言四起,惊动洛阳。

顾越、游桓之和李道用,这众矢之的三兄弟,被迫暂停工事,停下建造堤坝、疏通沟渠的计划,平行解释关文于礼部,并回洛阳城,向各家贵胄请罪。

洛水之上,风和日丽,秋景甚好。

如此,即便是来请罪,似乎也变得妙趣横生。李道用撑着腰,指着南边的金色烟尘,拍了拍顾越的肩膀,笑道:“就当是大将军卸甲归田,回家放松一阵子,再为国效力!”游桓之点了点头:“不错,且去府中小酌三杯,再认栽又如何?”

顾越苦笑,说了一段肺腑之言:“顾某在礼部之时,塞北苦寒,宋州饥荒,顾某一离开礼部,梨园修霓裳,洛阳办乐赛,可叹人间错过,莫过于此!”

东京洛阳,一个沐浴着洛水千年的滋润幻化而生的地方,不是城池,而是梦。

乘船由洛水驶入城郭之中,经由三座精雕神女的花桥,南北岸渐次展开的是红漆绿树,高阁楼台,一座座街坊被清渠环绕,如沐流水仙宫。再往西望去,一座底层方形,顶层圆形,四周环绕九龙雕塑的雄伟宫殿高耸入云,俾睨着天下。

“顾郎,那便是万象神宫。”

三人踏上北畔,游桓之多有避讳,李道用不喜欢宴会应酬,故而,商量之后,他们把向各州刺史、各家贵胄赔罪,并疏通症结的任务,交给才貌双全的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