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3730 字 3个月前

秀心姑娘还穿着红襦裙,一看见许阔的伤,疼得泪哗哗,眼睛肿成桃:“都说是老实过活安生了,郎还招惹那蛇鼠做甚么,皇城成天大风大浪的,随便什么人翻了翻桨,一个浪花就拍死咱们这些不知事的。”

许阔支起身子,拍着秀心的背,宽厚一笑,安慰她道:“都习惯了,去年是隔壁宁秀阁,今年也该轮到咱,这崔丞不打人,谁巴结他的好处哩。”

孟月拾掇起一枚针:“崔丞当真不把冬院的当人看,又哪里是刁难咱们,那是挤兑顾郎,挤兑阿苏。”秀心夺过针线,取来几个人的衣衫,埋头帮忙缝补。她身材微胖,手上的动作却是千回百转。孟月耳根一红,也不好再作声。

叶奴体弱,挨的鞭子又是最狠,即使涂了药,浑身仍然一片火烧,疼得厉害,脑袋也晕晕乎乎的。秀心说自己有个弟弟和他一般大,心疼得紧,给他倒一杯水。

“我没事,我没事……”只是,叶奴素来不习惯女子接近,秀心的纤纤玉指一靠近,他便受了惊吓,躲得远远的,碰都不敢碰,“多谢秀心嫂。”

是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窗户上的忍冬纹案一亮一暗,像极了人的气息。忽然,阁外点起灯火,进门两个人,一个是顾越,一个是面无神色的李升平。

叶奴趴在榻上,看到顾越,心里登时涌上一阵暖意,他在旁人面前矜持得很,唯独因为顾越是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的,所以多几分亲近。

“顾郎,顾郎。”叶奴伸出手,也不顾李升平是谁了,只揪住顾越湿漉漉的袖子,脸贴着蹭了一下,“我好疼,疼得要死了,好疼啊!”

顾越解下斗笠,皱眉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叶奴又死扛着咧嘴一笑:“骗你的,我没事。”顾越深吸一口气:“听话,李大人也在这。”

草席子掀起时,叶奴浑身直发抖,背上道道鞭痕肿得发紫,血肉模糊的边缘还起一串脓泡,那原本豆腐一般细嫩的脊背,受此劫难,一摁还挤出了血水。

“李大人,某承厚恩,为春院文吏已三年。”顾越难得平静,纵是见惯冬院苦寒人的伤痛,也忍不得这一幕,“现在人命关天,李大人,你不能不管。”

直到这一刻,叶奴才从顾越和李升平的对话中听出,不仅是集贤阁,冬院的乐伎很多都遭受过崔立的□□,甚至有些帮派的纠缠,也是崔立从中作的梗。

叙完话,李升平看着叶奴,叹息道:“这回顾郎做事便是,李某这里无碍。”语罢,摇晃过残烛,无甚所谓地离开,连桌盏上的水都没碰一口。

一阵沉默,顾越突然笑了笑,眸中泛起氤氲:“苏安。”叶奴手里放开:“干嘛。”顾越道:“别逞强,往后,我照顾你。”叶奴虚弱地应一声:“好。”

无论遇见多少龌龊,叶奴始终心存念想,他想一睹世间最瑰丽的风景,让埋在树下的每首曲子都在花台水榭的簇拥下绽出光,为此,他愿意经历一切苦难。

只是他没想到,不久之后,太乐署换了一片天。顾越先后做几件事,一是直接往太常寺卿韦恒府中递交辞呈,二是和崇仁坊赵家的几位老伯清算三年采购乐器的账目,三是请太乐署春院的小吏,谁来谁不来都一清二楚的,吃一顿酒。

腊月十日,太常寺对太乐、鼓吹两署的考核如期而至,各乐班按批次,由乐正、音声博士和协律郎交叉考核乐伎,再由太乐令李升平、太乐丞崔立考核乐正。

至酉时,随着一阵急促的小鼓传响,院子里辇进一位紫色官袍的老头,正是曾在御前因为自家二郎韦文馗而热泪盈眶的太常寺卿韦恒。八品见三品,崔立忙不迭跪下,行起二拜礼。李升平抬眼瞥了眼,起身轻轻做揖。

韦恒下辇,径直往冬院走,甩开为他执伞遮荫的崔立几丈开外,用鹰爪子似的手揉一下稀疏的胡须,问话道:“升平,你自己听听,这些乐器是何等音色。”

乐伎手中捧的琵琶漆色光亮,音润弦实,行外人见了自然觉得太乐署风光,而懂道理的行家,诸如李升平,一下子就明白这批琵琶根本平时没有拿出来练过。

涩弦的聒噪中,一袭白衣的韩昌君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添了一句:“孩子们今日是第一次用新琵琶,不熟悉,所以多有出错之处,还请见谅。”

一时间,崔立猝不及防,额角渗出几道汗丝:“韦大人,这只是冬院,夏院的琵琶不是这样的,升平他知道,几位阁老也……”韦恒大喝:“本官不怕!”

当今圣上喜爱琵琶,身在乐行的若不会琵琶,尚且是羞愧三分,而太乐署若是教不出能弹琵琶的,自当要引罪那剩下的七分。太常寺每年拨款太乐署万金,专用于购置崇仁坊赵家的琵琶,崔立管事,只留一批应付场面,回回新进琵琶转手倒卖,赚满瓢盆,孝敬着朝中不少大臣,只是盆满则倾,一介八品芝麻,一旦扯进皇城中的权力斗争,得罪了谁都不明白就得滚去大理寺狱,再无翻身之日。

“进士出身,不行仁义,为太乐丞十年,滥用公权,收侄逾百人,非百金不能认亲,更有贪墨公款数十万贯,嫖赌营私,奸虐女伎,实为十恶不赦!”

第12章 太平

丽正殿的大堂,李升平跽坐在软毡上,怀中抱一把旧木琵琶,任凭顾越陪着韦恒把太乐署的账册翻得哗哗作响,他指尖只勾两道弦,不说话也不慌张。

直至断完公案,韦恒一手合住册簿,不经意道:“文正西巡立功回来,升任礼部郎中,倒是和某说过顾郎,今日亲见,不仅有胆有识,文书也委实做的好。”

顾越道:“韦大人,我考了八年进士,考不中。”韦恒捋着胡子,说道:“进士难呐,何必非得是进士,这流外……”顾越道:“大人知道的,我只考进士。”韦恒没有再答话,起身收拾衣袍,临走时,留下一句:“好,有志气。”

一纸敕书,太乐丞崔立流放陇右,彻底离开太乐署,从此署里不再设置乐丞一职,而李升平被迫做了孑然一人的太乐令,只好留下顾越继续替他跑腿帮忙。

“那崔立,还没出玉门关,口渴求一杯水喝,不想活生生被人用尿给闷死了。”

叶奴听到这些火辣辣的故事时,顾越坐在旁边替他上药。因他伤口愈合得很慢,别人早都能下地了,他还沾不得水,所以顾越挂着一颗心,也就日日来照顾。

刚巧训练结束,许阔和孟月进门来,各自提着一把紫檀木琵琶,说李大人照常发放月俸,换了新样式的琵琶,即使弹《催手残》也不必太过于费力。叶奴的下巴枕在手背上,笑道:“这是技艺长进,还赖琵琶?等我伤好了,和你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