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吃惊地看了谢无疾一眼,又看了眼那些跪在地上的叛军降们。他嘴唇翕动片刻,终究咽回去,什么都没说。
当行刑的士兵们拔出佩刀,走近降卒,降卒们也开始察觉到事情不妙。他们连忙挣扎,可惜手脚都被捆了,反抗不能,逃走也不能。
谢家军的士卒开始动手。
降卒之中鬼哭狼嚎,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不要杀我!我是被他们抓来参军的!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死了,我家里人一定会饿死的。不要杀我啊!!”
程惊蛰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向那人望去。那是一个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脸色黄黑,皮肤粗糙,相貌甚至可称得上和憨厚。若脱下那身军装,他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饱经风霜日晒的农夫而已。
然而谢无疾对那人的哭诉充耳不闻。
很快又有更多降卒哭喊起冤情来。他们只是被叛军强抓来的壮丁,他们愿意改邪归正,愿意当牛做马。他们家中有亲人老小要照料,只要能够留下性命,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客谢无疾丝毫不为所动,还下令道:“尽快清扫战场。天黑之前要收兵。”
于是传令兵把这道催命符又传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哭喊声传入惊蛰的耳朵,他面色惨白,咬紧牙关,并未离开谢无疾附近。
午聪骑着马慢慢向他踱过来。
这几日同行,午聪对程惊蛰的偏见已消减了许多,先前在京兆府被骗的怒气亦平息不少。他见惊蛰脸色发白,不由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残忍?”
惊蛰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收降敌人,什么时候坑杀敌人?”
谢无疾有三万人马,这其中可有不少是他收降的。然而这一回敌军明明已经降了,他却仍下令坑杀。他想弄明白原因。
午聪没想到他在好奇这个,倒也大方解释道:“凡被纵容过肆意抢掠百姓、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匪军,降亦不可收;若无过分恶行的流民叛军,可收降。”
惊蛰看了午聪一眼。谢家军的军纪很好,从不恣意为恶。谢无疾虽也向民间征粮,但他几乎只向富户征收,也以征为主,不是强抢。当然,或许在那些被征的地主富户眼里和抢也没什么区别了。
午聪继续解释道:“之所以降亦不可收,一则是匪军作恶民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二则此类匪军浸淫恶气,难以教化。一旦收降,会破坏军中风气。”
惊蛰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他明白了谢无疾这么做的缘由。这些降卒里或许有不少确实像他们哭诉的那样可怜无辜,可谢无疾仍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因为比起称奸除恶,午聪说的第二点理由其实更加重要。
只要这支军队是穷凶极恶的,不管里面的士卒有多少无辜之人,谢家军不会去查证。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更没有精力审判每一个人,也就不可能论罪定罚。谢无疾选择的是只是最可行也最简单的做法而已。
午聪见惊蛰半晌不语,道:“怎么,吓到了?”
惊蛰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想起公子说过的话。”
午聪奇道:“什么话?”
惊蛰慢慢道:“公子说过,慈不掌兵。”
午聪微怔。他摸不清楚惊蛰是什么态度,只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慈?我们军中亦有些军官是读过诗书的,谢将军他更是饱读诗书。可你在军中待久了便知道,仁、义、孝、善、慈……那些都打不了胜仗的。”
惊蛰望着满目疮痍,轻声道:“可靠着打仗,也救不了天下苍生的。”
午聪愣住。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成都府的土地清丈工作正在乡间如火如荼地展开。
田地里, 负责丈量的官吏谭戊在田埂边有节奏地迈着脚步。
由于田野太过宽广, 官府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度量工具, 因此丈量的方法往往都是让官吏以脚步来进行度量。官吏每走一步约为一尺, 沿田埂走完, 共走几步就算几尺,最后以此为依据算出土地的亩数。此丈量方法虽难免不够精准,可一来省时省力,二来负责丈量的官吏做得久了,脚下也有感觉,只要有心公平度量,量出来的数字与实际的出入倒也不会太大。
——如果有心公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