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长长一叹,这一叹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悔恨,自责,无奈。若今日身怀有孕之事被萧韫曦知晓,往日的辛苦躲避真真是白费功夫。徐谦将腹上银针一一收起,为他收拾好衣袍,扶他半坐起来,询问道:“闻相可还有下腹垂坠之感?”
闻静思抚上腹部轻轻摩挲,摇摇头,缓缓道:“徐太医,自古便有‘天地君亲师’一道,陛下曾说我,最重万民,次之闻家,最后是他,想来此话一点不假,我已是颠倒了纲常。孕子一事,我最怕便是闻家声誉有损,陛下的深情厚意则疏忽了,这是我的自私。”
徐谦听他这般交心之语,不由心生怜悯,出言开导道:“依下官愚见,闻相把闻家放在心坎上,闻家把闻相放在心坎上的也只有你的父母弟妹。其他闻氏族人,只当你是族谱上能添华彩的一笔,你是好过与否,快乐不快乐,与他们毫无干系,你又何必舍了家人的期望,去做傀儡呢?”
闻静思满目怔忡,不言不语。徐谦扯过被褥盖在他身上,轻声道:“闻相若想清楚了,下官便叫陛下进来了。”
闻静思闭上双眼,淡淡地道:“好。”
萧韫曦被请入寝殿,首先便是去看闻静思。见他双目微敛,看向床内,脸色稍嫌苍白,精神还算好,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去。徐谦这时躬身道: “陛下,闻相已缓过来,今后几日还会有残余血块流出,无需心慌,最好是卧床休息,禁忌操劳下床走动。闻相身体亏空,适宜温补,不宜大喜大怒,更不宜行房,陛下还请体恤。”
萧韫曦负手而立,仿佛充耳不闻,喝问道:“静思究竟是何疾?”
徐谦咬牙跪下,回禀道:“臣答应过闻相不说,请陛下……”他一话未完,萧韫曦猛地抬脚一踢,正中胸口。徐谦身子一仰,翻倒在地,捂着心口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闻静思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忙伏在床边劝阻道:“陛下……”
萧韫曦抬手阻他话头,冷冷道:“静思,朕爱你胜于性命,你若不想说,朕绝不逼你。可这小小太医,竟敢欺君罔上,藐视皇权,岂非罪大恶极!”
闻静思听他话中大有严办徐谦之意,心中愧疚难忍,颤声道:“陛下,臣要徐太医欺瞒陛下,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君子有成人之美,请陛下放过徐太医,臣愿……臣愿说出一切。”
萧韫曦最是见不得他这种为难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身后的双拳,向徐谦道:“滚罢!”
徐谦忍痛叩拜两人,速速退出殿内。
闻静思虽然刚才说得轻松,可真要让他说出“臣怀了陛下的皇嗣”这样的话,那往后真是羞见天下人了。他垂头思虑片刻,才谨慎道:“陛下,臣要做父亲了。”
萧韫曦想不到等待许久,竟是得出这样一句话来。想他苦恋十年,对这人有情人的宠爱,有朋友的敬重,本以为就算得不到同等的回报,也还能得他一生君臣相伴。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守着偌大的皇宫,而这人,在自己全不知情下,与别人情投意和,就要去享天伦之乐了。心中一阵愤怒,一阵伤心,舍不得打骂,又恨自己犯贱。闻静思见他面有苦楚之色,双眼泪光隐隐,便知道自己的话词不达意,急忙更正道:“陛下,也快要做父亲了。”
他不这样说还好,这一说更是惹得萧韫曦暴跳起来,横眉冷对,厉声呵斥:“闻静思!你今天疯了不成!朕从爱上你的那一日开始,再没碰过别人,就因怕你嫌朕脏。整整十年,朕为了你,忍了多少寂寞夜。现在你说朕快要做父亲,难不成你给朕生?”
闻静思心中一跳,见他背对自己,双肩细细抖动,显然被自己两句话气得不轻。在政事上他可以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在这等情爱之事上,着实口拙的很。他打定主意再不解释一个字,伸手轻轻唤道:“陛下。”
萧韫曦双肩一震,却不回头,也不答话。闻静思眼中黯然,又不能就此不管,只好又唤了声:“陛下。”这声分明带了恳求之意,萧韫曦如何听不出来,终是慢慢回了头,握住他的手。闻静思将他拉在身边坐下,咬了咬唇,一手揭开被褥,一手拉着萧韫曦的手覆上肚腹。掌下的腹部并非以往的平坦,而是高高隆起的一团柔软。萧韫曦的手微微一震,闻静思的头更低垂了几分。虽说他下定决心坦然相告,内心还是尚存恐惧,那些被萧韫曦指责为妖怪的噩梦依然纠缠不休,此时连正眼都不敢去看。萧韫曦脑中渐渐清明起来,下腹的肿物,闻静思胃口改变,欢爱之时刻意遮掩腹部,近期总爱袖手而立,点点滴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即便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如今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真相。何须追问他是否对自己有爱意,何须要他亲口来说相守一生一世。萧韫曦缓缓抚摸着那团血肉,偶尔还能感觉到起伏动弹,心中既痛苦又甜蜜,声音颤抖的不像自己。“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