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惶急之下未曾留意屋中有人,掀开帐幔跳下床才见一人正坐在桌旁端然品茗,待看清是谁,一颗心登时宁定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叫道:「哥哥。」
怀舟在这屋里已然喝了半日茶,一壶老君眉从早晨喝到现在,早已淡而无味,也懒得唤人重沏,有一口没有口抿着,手上一卷佛经,有一眼没一眼看着,看似闲情逸致读书品茗,实则大半心思倒都在怀风身上。这时见人醒了,却又似老僧入定,眼皮抬也不抬,只盯着经上那佛中八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看了又看。
「哥哥。」
怀风又叫一声,仍是不见怀舟理他,心下一紧,战兢兢往前挪两挪,捱到桌边,磨磨蹭蹭半晌,攥住怀舟衣袖拽了拽,怯怯问:「昨儿个……是哥哥带我回来的?」
怀舟扔了书,冷眼看过来,见他衣衫不整,便欲叫他披了衣裳再来说话,然转念一想,这屋里地龙十足暖和,一时半会儿也冻他不着,如此一番关心着了痕迹,不免又是叫怀风顺杆爬腆脸讨了饶去的下场,于是嘴巴才张又闭,换了说辞,冷笑道:「你醉得人事不知,竟还知道是我带你回来,那你可还记得在姑母处是谁给你脱的衣裳?」
怀风怔上一怔,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脸色登时煞白,「这衣服不是回来后哥哥给我脱的吗?」
他这些年从来不曾让外人伺候更衣,怕的便是叫人看出端倪,此刻自己一副清凉之态,虽然未必便露了形迹去,可到底心惊,先就胆寒起来。
怀舟见他吓成这样,不忍中又夹杂了一丝痛快,明明是自己回来后才卸了弟弟的外裤去,却不说破,任由怀风胡思乱想,嘴角只噙着抹讥笑。
「你也不想想昨儿个是在谁的府上,当着那么多外人还敢由着性子纵饮,饮醉也便罢了,派个小厮回来说一声,也好着人去接你,偏连这点子警醒都没有,醉成一滩烂泥让人扶上床,若非我及时赶到,怕不叫那些宫女脱光了去。」
怀风往日里也曾不少次闯祸遭罚,每次一见怀舟发怒,先就红了眼圈,装出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儿来,哄的哥哥心软,也便逃了劫去,可这次不同寻常,着实是给吓住了,惊惧之下让兄长责骂得抬不起头来,一径傻站着听训,竟连认错讨饶的话也忘了说,呆立半晌才缓过神来,眼巴巴瞅着怀舟,期期艾艾道:「姑母和定远都是晓得我的,便是喝醉了,有他们照应,应是……不至于的吧?」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定远,怀舟才退些的火气又腾地窜起,嗤笑连连,「你指望定远照应?那小子喝得比你还甚,现在醒没醒还未可知,至于姑母,年节之中自是忙着同丈夫儿子共享天伦,哪里就顾得上你了。」
怀舟让这弟弟气了一天一夜,这时才得发作出来,自是毫不留情,言语中难得的刻薄尖利,他说一句,怀风脸色便更白一分,待数落完,才觉出弟弟神情不对,当即生出一丝悔意,可要他立时便软语去哄,那却是说什么也放不下面子的,于是只得板着脸,继续作盛怒难消状。
怀风叫他唬住,慌乱之下紧紧握住他手,「方才哥哥还说及时赶来,那便是……没叫外人看了去?」
语音凄惶中杂了一丝期盼,听着端的是让人心疼。怀舟原想硬起心肠狠狠教训一番,无论如何需叫这弟弟长长记性,可当真看到怀风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终究狠不下心,冷哼一声,缓缓道:「这次是侥幸没让人看了去,有没有下次,那可难说。」
一番惊吓后得来这么一句,虽是冷言冷语,可不啻于死刑遭赦,怀风心里一宽,这才记起认错。
「哥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他以往认错多了,许下的话不知凡几,却没一次似今日这般真心实意,怀舟也觉出今次是吓得狠了,不再苛责,瞪他一眼,「穿衣裳去,弄整齐了便来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