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龙血 云水吟 3884 字 8个月前

我心中郁卒,本以为他不是个拘礼之人,却原来,他还将这一茬记在心上,的确,如若我有水族亲王之尊,便无需与他行跪拜礼,可水行一介神官,确是位卑言微,此事倒有些难以解释,奈何如今骑虎难下,我只好又胡诌道,“下臣既为神官,从来只拜天地祭鬼神,即便是我族龙帝陛下亲临,亦不会强逼下臣跪拜见礼。”

我这话说得大发了,关键时刻也只好搬出自己的名头说事,心中想想益发滑稽,倒是麒麟见我说的气壮,便也不再诘问,他兀自笑道,“水行大人好生伶牙俐齿,只是本座实未想到,传闻青龙帝面冷心冷,倒对你格外宠爱嘛!”

他说得有些讽刺,我听得更加郁闷,他这一棒子打下,既苛责了水行,又笑话了龙帝,奈何此二人本都是我,这下我倒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难道与他争辩青龙帝实际上宽厚仁德,待臣子都是极好的吗?我只在心中兀自想想,益发觉得好笑,竟不知我堂堂青龙帝,如今差点却要做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营生来。

他见我良久不语,面上还带些自嘲的笑意,不知怎的,面色竟愈加阴沉下去,连带我这一餐饱饭亦未吃成。看来这灵兽族的皇家御宴我是无福消受,我心中略有些忐忑,生怕他恼怒起来,竟要与羽族结亲,忙又道,“灵兽长大人,龙帝陛下常言,灵兽族与我族世代修好,两族毗邻,互通有无,定域王殿下乃龙帝陛下亲弟,素来恩宠有加,天禄公主嫁与亲王殿下,实为天地间一桩美事…”说到这儿,我不禁抬头观察麒麟面色,他点头示意我继续,我便不客气又道,“而那羽族好战,近年来,屡有挑起事端之嫌,丹凤帝野心勃勃,早有独大之意,若灵兽长与他结亲,且莫说山高路远,天禄公主将独处异乡,只怕我族龙帝陛下亦难保不心怀芥蒂…”我此言已经逾越,料想灵兽长亦不是傻子,应该明白我话中之意,于是便不再多言。

一时间卿云殿内沉默是金,半晌,我本以为麒麟会发怒,结果他倒笑笑,“水行大人,本座明白你话有所指,本座既已应允定域亲王求亲之事,便不会反悔。”至此,听他这话,我心中总算放下心来,刚想行礼告退,不料他竟一把将我拦下,戏谑道,“本座还有一事不明,神官大人既日日与鬼神为伍,怎的如此明白青龙帝心中所思?也难怪龙帝宠信于你,由此而见,这龙衍眼光倒比凤百鸣强上不少。”

该死!这麒麟益发胡言乱语,竟是将我与孔雀相提并论不成?我心中气结,忍不住拂袖离席,而麒麟在身后笑得更是得意,要命,只怕我这番愤怒态度,倒更叫他坐实了心中所想,我面色阴沉回到云阳驿,虽说求亲之事已经办妥,却无端吃了一肚子气,实是可恨!

第7章 故人

求亲之事既已妥当,我实无心思在这莽原多作停留,那日离去,麒麟又亲来相送,我心中虽恼怒卿云殿不欢而散,奈何面上还要与他寒暄,饶是此刻,方才体味到何谓英雄气短,可恨那麒麟还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情态,却道“后会有期”,我当时心中腹诽,却未料冤家路窄,不过多久,倒真的与这灵兽长“后会有期”了。

离开泱都三月余,来时行在这远路高山中,我还颇有些闲情逸致,奈何此刻胸中却只剩下归心似箭,待离了莽原一段路程,我亦不愿再受鞍马劳顿,便现出本相,御风而行,不消一盏茶工夫,便回到了碧泱宫。

锦澜殿外当值的宫人见我突然从天而降,俱是一惊,忙不迭地跪伏在地山呼万岁,我摆手示意免礼,便径自步入锦澜殿内,那殿内几案上斜插着三两枝新梅,不时飘过几缕暗香,很是怡人,我见那花朵还十分明丽,料是刚采下不久,正兀自欣喜碧螺青玳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知我心意,一转身却见白暨笑吟吟从殿外后园推门进来…

我甫从莽原回来,不想竟能见到久别经年的白暨,心下不由惊喜,白暨本为淮川之灵,与我亦是年少相交的挚友,当初我被父亲责罚去淮川修身养性,只道那淮川静水深流,人迹罕至,千万年来俱是一片寂静,唯他一人与我相伴共度三百余年寂寞时光,思及此,现下见他白衣墨发,眉眼含笑站在面前,我心中兀自又是一动,面上大约也有些呆愣,白暨见我如此模样,面上亦有些尴尬,只问道,“陛下,这新梅可还好?”

“好,甚好。”我低头佯装去品那新梅,内里却是思绪万千,想当初他随我一同离开淮川到泱都,在我身边侍读千余年,至我继位称帝,他则官拜起居舍人,官阶虽不高,于我却是亦臣亦友,有时月下独思,想想这世间纵是父母弟妹,大概也无他于我这般亲密知心,蓦然间思绪渐远,浑不觉鼻间花香袭人,直到白暨又开口唤我,我方才回过神来,却见他自怀中取出金水令,双手奉与我,口中却道,“陛下,白暨不在其位数百年,此物再留在我处实是不妥,微臣今日奉与陛下,还望陛下恩准微臣辞官远游。”

金水令乃是我水族帝王信物之一,持此令可自由出入碧泱宫,本该是我心腹近臣所有,按说白暨既为起居舍人,持此物本无可厚非,奈何多年前,锦澜殿外荒唐之事…,罢罢罢,本以为这数百年他避我如洪水猛兽,今时还能重回锦澜殿应是不计前嫌,却没料到此番他竟是回来彻底与我划清界限,连这金水令亦要完璧归还。

我并未伸手将那令牌接下,他垂下眼帘,亦不开口,一时间双方僵持,良久,他复又向我道,“陛下,微臣去意已决,万望陛下恩准。”我见他说的愈加坚决,胸口不禁一窒,面色亦有些阴沉,且答道,“罢罢罢,这几百年你都躲过了,既是要走便立即给朕走,又回来作甚?”我言尽于此,起身径往殿内而去,他倒还捧着金水令,跟在我身后,我胸中烦闷,蓦地思及彼时锦澜殿外,花前月下,见他淡淡的眉眼带笑,我一时心动便起了绮念,口中亦胡说些情爱之话,甚至还强行要一亲芳泽,直吓得他不辞而别,避居淮川这许多年…

说到底却是我的错,再回头时与他正面相视,他面上神色颇有些不自在,我亦有些自嘲,不由露出几许苦笑来,他大约见我情绪稍有平静,低头敛眉却道,“陛下错爱,白暨如今已是有家室之人,只望陛下收回金水令,微臣志不在朝堂,此生只盼能携妻共游,茫茫江海,共度余生。”

听他此言,我心中一惊,本以为随之而来的会是滔天怒意,却未料自己只是定定朝他看了半晌,事实上,白暨身形单薄,面相文弱,若单论容貌并非十分出色,然而他气质温文,淡定中自有一份天成的闲雅态度,我用目光细细描摹他那清秀的眉目,心里泛起的却不知是些什么情愫,良久,我挑眉朝他笑道,“小白,朕尚未纳妃,你倒已成婚了?”

大约是听我唤他小白,他颇有些闪神,面上表情亦有些不定,抬头却连道,“微臣惶恐,微臣惶恐。”惶恐?我看他是有恃无恐才对,若是单要离开泱都便也罢了,连“志不在朝堂”亦说得出,想必他此番去意已决,誓死不会回头,那金水令我本不愿收回,现下如此,再坚持倒显得我蛮横霸道,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