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 马贤却似乎对韩太傅口中自己堪忧的处境并不挂心,他颇有意味叹了口气,看了韩溯两眼,悠悠然道:“韩太傅还真是皇……十四爷的大忠臣,忧君之忧,什么事情 都替着操心哪。”意味深长笑了笑,接着才不紧不慢道:“太傅请放心,在下还不想早死,我打小学了些拳脚傍身,保命还是有些自信的。”
韩溯默了默,皱眉道:“有自信固然好,不过司马公子往后出门还是带几个贴身侍卫,只身出来,只怕万一会给十四爷惹麻烦。”他刚说完,便想起萧纵已打算明天下旨着楚王公子离京,他这话可能是多余的了,便不再多言。
司 马贤那厢自然是不知,挑了挑眉,“韩太傅提醒的是,往后我自当留意,能带护卫的时候一定带着,以免让十四爷挂心烦忧。不过……”转过眼瞥了瞥萧纵的背影, 又道,“像今晚这样的良辰美景,身边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韩太傅你不也是只身就来了么?毕竟带着跟班多不方便,多煞风景。”这话说完,他像是想从韩溯脸上挖 出些什么,挑着浅笑,瞧了数眼。
韩溯面色始终平静,丝毫不变。
司马贤微微撇唇,半晌,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二人自开始搭话,便心照不宣地特意在萧纵身后缓行,一路下来,与走在前方的天子已经颇拉开了些距离,这会儿各自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要说的,脚下步子不自觉地便都加紧了起来。
而前边萧纵那厢,不知他是经过了一番独自沉默已经说服自己抛开不自在,还是几个皇侄怎么逗他了,总之瞧着大约是缓回神了,正一手一边摸着萧礼萧浚两个侄儿的脑袋,偶尔弯身低头凑到大侄子萧横嘴边,也不晓得听了什么有趣的,好像是轻笑了出来。
司 马贤在后头见着前方热融融的这一幕,看了几眼,走神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唇边笑意有些散淡,半晌,微挑着眉眼对一旁似乎也有些走神的韩溯道:“十四爷 是个心慈手软的主,看他把几个小世子放在一起养,就能知道他抱着哪样美好的愿望,登临帝座,居然还会有那种念想,兄友弟恭,不知道该算是他天真,还是痴心 妄想。”
韩 溯闻言,皱了皱眉,司马贤却紧接着又道:“自古同室操戈祸起权利财,眼下众位小殿下是挺友善和睦,不过,成年之后是个什么样,谁也难保,十四爷那美好的念 想只怕不容易实现。”讥诮地微微扬唇,斜眼瞥了瞥,见韩溯蹙眉看着他,“怎么,韩太傅不同意我说的,另有高见?”
韩溯对司马贤之言并没有什么高见,几个小世子他日如何,还不需他现在就表示什么看法,天子自有天子的教养之道。他蹙眉,只不过有些诧异,楚王公子怎的突然扯了这样一个话头。
沉吟了片刻,韩溯大致有些摸到楚二公子那突如其来带着似有若无刻薄讥诮口气的一番话为的是哪般。
司 马贤生于王侯之家,楚王司马庸据闻对膝下两个儿子都甚为看中宠爱,吃穿用度教养上没对哪一个少下功夫,不过,不论如何看中如何宠,都不能一视同仁,总有个 偏颇,最为关系要紧的,楚王,只能有一个。王爵子承,楚王府的两位公子择一弃一,这便是偏颇,是纷争。就当下情形,已故楚王妃之子司马晋生下来就被立为世 子,据说楚王的这位嫡长子身子一直不大好,楚王从他出生就遍寻名医替儿子养身子,直到了最近五六年才算强健起来,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楚王立着个药罐子世 子从来没废过,想来对长子偏爱非同一般。韩溯瞧了瞧身侧庶出的二公子,人都传楚王府两位公子和睦,他没当真,不过看这情形,想来司马一氏兄弟阋墙由来已 久,司马贤只怕在王府里过的并不如意。
韩 溯拧眉正暗自思忖,司马贤瞥了他一眼,神色之间已恢复如常薄笑轻佻:“韩太傅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不会是我这随口几句话当真让你为那几个小娃的将来忧心上 了罢?看来是我起了个不好的话头。”眯起细长的眼看着前方,转口道,“十四爷似乎已经全然从不自在中缓回来了,你我现在跟上去,他应该不会再觉得尴尬,太 傅,先请了。”眼角微微一挑,快步朝萧纵跟了上去。
韩溯略作沉吟,适才一番仔细思量,他对此前存在心中的一个猜测有了几分肯定。司马贤进京怕不止游说天子合力除秦王这么简单,他是否该提醒一下天子?
想到萧纵说明日会着司马贤出京,韩溯想了想,也许已无此必要,便也迈开步子上前。
司马贤韩溯两人跟上萧纵,萧纵身边仍然围绕着不让外人有间隙靠近他叔的几个皇侄。
萧纵见着落后多时的两人近前,没说什么,只微微颔了颔首,精神气确实是如常了。司马贤见状便想跟天子搭话,他今晚费了番功夫才得天子行踪,到现在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上,委实也有些沉不住,刚要开口,一直扒着萧纵右手的安王世子萧浚却抢了先。
于是,司马贤跟韩溯两个刚站到萧纵身侧,话没说上,便先聆听了皇侄与皇叔之间,关于疑惑与解惑的一茬子问答。
萧浚牵扒着他叔的手,稍微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嗯……叔,侄儿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萧纵难得见皮猴一样的皇侄还有扭扭捏捏的时候,不禁笑道:“是什么问题?”
萧 浚转了转眼,“那个那个,侄儿想问‘春宵帐’是什么意思?”这个疑问从他叔脚步发飘离开中年老伯货摊子的时候,就憋在了他心里,当然同样也徘徊在其他几个 小子喉咙口,之前因为他叔的脸色实在不好,问着不妥当,现在皇叔被他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逗开心了,应该是可以问了。几个小子个个竖起耳朵听解答。
萧纵接了这个烫手山芋,面色没变,只是很久没说话。
萧浚接着追问:“那个‘春宵帐’跟‘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什么关系?”
几个小子虽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超于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敏锐聪明,可到底还都是些七八岁娃娃,许多事情还懵懂得很。
萧纵默了半晌,道:“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他记得几个皇侄的课业里还没有包含这种风月诗词。
这 回是萧礼抢着回答:“我们有一回碰见了后宫……院中的一个美人大婶,听到她念的,侄儿我上前问那是什么意思,她慌慌张张跑了,后来我们连问身边几个伺候 的,他们都说自己没学问,不知道啥意思,最后还是问了夫子,夫子说那句话是春天比较容易犯困晚上睡觉的时辰特别珍贵的意思,千金买不到一刻钟。”
萧纵听着,似乎吁了口气,“夫子说的对,就是那个意思。‘春宵帐’就是春天晚上遮床的帐子。”
萧礼萧浚彼此对看了一眼,将信将疑,萧浚接着再问,“那……男欢又指什么?”
显然,司马贤当时虽然声音不高,但在场的一众小娃也个个都听清楚仔细了。
萧纵转头朝罪魁祸首看了一眼,楚王公子挑着细眉毛,眼中遮掩不住一抹促狭。
半晌沉默,萧纵面色平静,实则绞尽脑汁,“男欢……就是两个男人比武打架,打得……很欢。”
“哦。” 萧浚了然地点了点头,萧纵道他终于问完了,暗自松了半口气,哪知安王世子垂头若有所思片刻,又朝他仰起脸,“我知道了,那个什么‘沉香’是两个男人在春天 晚上的帐子里比武打架,受伤之后抹的药,并且这个药抹了之后不但能减痛还能继续比武打得更有劲儿。是吧,叔?”
萧纵听到身边有谁没忍住扑哧低笑了一声,他抽了抽嘴角,含糊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