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叩见吾皇。”一声低沉醇厚的称拜,听不出恭敬,亦听不出不敬。秦王屈膝施礼,携着他骇人的威慑感下跪,极其自然。
萧纵从片刻怔忪里回神,他曾设想过秦王上殿后的数种场面,是功高恃强对他嗤之以鼻,还是跟温庭一样目无君上践踏帝威?或者当众折辱他一番?
却都不是。
他以藩王之礼相迎,秦王便以藩王之姿面君。挑不出他的不是,更窥视不到他半点心思,唯一能肯定的,拓跋锋此人谋略不单只在沙场,城府同样惊人。
高居帝座,俯视着这个让朝野倍感不安的男人,他看不到他的面容,只瞧得一道虽然屈着膝却强势不减的身影,一袭玄黑华贵的王服蟒袍,宽大的下摆铺在汉白玉地面,王服上巨蟒在祥云里穿腾,矫姿怒目,戾气腾腾。
委实凶悍,委实棘手。
“平身,秦王。”
秦王起身,王袍随势轻翻,举手之间威仪霸气乍然尽显:“谢陛下。”低沉的声音里一抹淡淡的懒散。
抬起的脸,坚毅深刻,五官如若鬼斧凿刻,冷峻精湛。
萧纵突然很不是时候的想起皇侄萧横的那句话,他看起来确实是很好欺负。
尤其跟拓跋锋相比。
第8章
秦王昂身立在阶下,狭长的眼飞挑入鬓,琥珀色的眸像是覆着一层薄冰,冷冽无痕,他直视着上首的萧纵,冷峻的面容漠然之中透出几分漫不经心。
萧纵迎着那双看似平静无痕的眼,脊背上一片冰凉。
利眼如刀,有朝一日他极有可能就被这刀凌迟刮骨。
搭在龙椅上的手不禁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喘口气,却见秦王眸光闪了闪,淡然瞥开眼去,唇似乎动了动,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携着淡淡的冰凉划向眼角。一瞬间,萧纵竟似乎被人掐住了喉一般,呼吸一滞。
如此强悍逼人的锋芒。
萧纵转眼扫了扫殿内,心中更凉。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只往那一站,已然镇得一干朝臣噤若寒蝉。
那威仪强势相较自己不知高出多少,他的皇位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摇摇欲坠。
半年前,文武百官满口忠义一脸挚诚跪着求他登基的时候,萧纵就很清楚摆在他面前的是条什么样的帝王之路。没有盛世,没有繁华,只有外邦虎视眈眈,藩王拥兵自重,朝廷里几个权臣派系瓜分军政大权。
只有一个即将四分五裂,在风雨中飘飘荡荡的王朝。
这一锅粥的局面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乱世即开,有人需要皇帝,有人不需要皇帝。
需要皇帝的大多身居京师,非但玩权弄势十分在行,而且识时务,在几经衡量后觉得跨马争天下没他们的份儿,便决定无论如何得自己拥个皇帝,听话的皇帝。那会儿仁明帝一干英明神武的皇子只剩一个痴傻的,一个名声不好的,萧纵很幸运地被供上了位。
那些不需要皇帝的,不必多说自然是自己想在龙椅上坐一坐。
萧纵第一次登上御座接受百官朝贺的时候,就明白座下那张椅子多么不安稳。
他比谁都清楚,登基后对他来说天下大约只剩了两种人,一种人把他当棋子,要他的壳子安安分分杵在天下人面前。另一种人当他是靶子,恨不能万箭穿了他。
处处险境,处处危机。
从称帝那刻起,萧纵知道自己是走在冰上的。
只是,眼下见了秦王,他才猛然惊觉他错得有多离谱。
他不在冰上走,而是站在了绝顶高处,悬崖边上。
冰层虽险,却还有路。悬崖在前,后退无路,两边万丈深谷——是绝境。
天下即乱,王道在情势面前脆弱不堪,唯有霸道能安生立命,称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