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翻了个身自后把我抱在怀里,这老夫老妻的口吻弄得心里酥痒难耐,幸福得快要升天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忧伤。

因为立场曾受到苏联怀疑,尽管米尔克根本懒得管我这趟子事儿但还是不得不给我做出暂时的停职处理。

“半个月,好吧,你也可以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米尔克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脸的不爽:“本来人手就不足够,唉!”

我耸耸肩:“这能怪我吗?”

米尔克翻了个白眼:“莱茵啊,你呢,当特工技巧是足够了,就是脑子跟不上,虽说比以前有了长进,但还是不够啊!”他突然又自嘲地笑了笑,说:“不过这还真不能怪你,谁玩得过那帮子人?就是我有时候都觉得力不从心。”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将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

“出去吧,对了,有些事情不要多想,想多了就会让你的行为不自然,不自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你懂我的意思吧。莱茵,虽然史塔西并不能给你足够的护佑,但作为朋友,我就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还想继续在有些事情上坚持下去,那你自己就得足够强大,这种强大并不仅指你个人技巧或者头脑,更是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明白吧?”

他的表情罕见地凝重与严肃,我紧抿嘴唇,郑重其事地点头。

“明白,谢谢你,米尔克。”

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柏林,1960年8月30日,东德宣布了对西德的旅游管制,强压逃亡西柏林的难民人数。一个月后,1960年9月30日,西德正式废除与东德的贸易协定,这令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别说我们了,听说赫鲁晓夫都惊讶到不行。所有人都意识到,如果东西两德的贸易往来被切断,东德将遭遇巨大的经济损失。

而这场闹剧很快就在12月结束了,新的贸易协定已经起草。而期间美国的大选也也在11月接近尾声,肯尼迪已有获胜之势。

在这两个月里,我去了勃兰登堡州的乡下疗养院里探望菲利普和安迪,他们在那里过得很不错,菲利普手把手地教安迪怎么射击,还教他格斗术,听说在某次一位美女护工遭遇陌生醉酒男人的袭击时,安迪以孱弱的身躯将那名壮汉放倒,成功解救下了美女护工,圆了他以前相当个小英雄的梦想,也顺便收获了爱情。

我和菲利普坐在疗养院的欧式长廊下抽烟,看安迪和他的女友在玫瑰花园里嬉戏,两位年轻人脸上挂着幸福快乐的笑容,让我好不羡慕。但一想到自己其实也曾拥有过这样的时刻,便也觉得心满意足。

我怅惘的眼神被菲利普抓住,他含笑问我:“快十年了吧。”

“嗯?”

“你加入史塔西,快十年了吧。”

我轻声笑了笑,说:“是啊,我都老了。”

“还年轻呢。”菲利普摸了摸我的头:“想当初第一次出任务时你还为了你的朋友和同事打架,结果被一脚踢得老远,可现在却是史塔西最厉害的特工。十年啊,能改变一个人太多了。但有些东西,仿佛一辈子也无法改变。”

“比如说?”

“比如说你的善良,莱茵,你已不再纯真,但我很庆幸,你依旧保持着你的善良。多年前,你刚来到史塔西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苏联人派来的。后来知晓后跟蔡塞尔部长闲聊时,他却说,你是谁派来的不重要,因为很多事由不得你做主,当时我就有预感你可能已经牵涉在一些阴谋当中了。而使一个好人变成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地伤害他,揉碎他那颗善良的心,让他再也找寻不到当初的自己。我曾经担心过,你会不会迷失在一个又一个的阴谋里。”

他浅浅地笑,慈爱地看我:“但后来结果证明,他们并不能改变你,而是你改变了他们。或许人本身还是向往美好的。”

“或许也只是我脑子太笨,不到最后一刻始终不能猜透,想弄我都没招儿。”我傻里傻气地笑,心里却是一阵阵怅然。

“你可不笨,小莱茵,智慧并不仅仅在于计谋,而在于怎么看待这个世界。”

菲利普说完朝摇椅一躺,目光悠然飘向阳光遍洒的玫瑰园,甜腻的香气蒸腾在微风中,我含笑望着安迪他们,突然觉得世界好不真实。

我杀了那么多人,可大家依然都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

实在是有够魔幻。

12月的时候,柏林地区的紧张只增不减,1961年快要到来,犹记得去年这时美苏两国之间的交好,而现在却降至冰点。工作日时卡尔斯霍斯特的司令部大楼总是灯火通明,有时候我坐在车里遥望这栋灰黑色极具现代主义风格的大楼,只觉得喘不过来气。

它就像一个冰冷的牢笼,将我深爱的人困在里面,可他又不得不在里面,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属于那里。破笼或许会获得自由,却在自由的同时失去一切庇护,他将殒身,而我也会随他而去。

我趴在方向盘上,怔怔地看那一排排规整的,透着森白光芒的窗户。就像眼睛,它们也在看着我。

仿佛这个世界都在看着我。

突然一排军车驶过,我敏锐地看到几张熟悉面孔,居然是克格勃们,我赶忙将车开到另一边,然而还是对上了车队中间高级伏尔加轿车里的叶甫根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