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接下来的整整两天,我都在村子的诊所里帮他忙。时间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格斯萨曼克教堂旁的诊室里,日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照进蓝色调的病房,空气中漂浮着令人心安的消毒水味道。那时他是科帕茨基医生,而我是穆勒护工。我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站他身旁为他递上手术刀,幻想有一天他那双温柔的手可以深情地捧起我的脸。

可现在一切都实现,我却没有任何喜悦。

我站在他身边,为他递上止血钳,一位小姑娘调皮地和两名男孩爬树,结果摔伤了腿,白嫩嫩的小腿上被尖石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男孩们紧张不安地站在诊室门口,眼泪汪汪地用手指绞着衣角。

萨沙朝他们露出会心的笑容,好似在叫他们放心。他小心翼翼处理着女孩儿的伤口,眼中渗出分明的心疼。我在一旁帮忙,我们配合得很好,女孩儿的伤势很快就处理完,她没受什么罪。

萨沙把她从诊疗台上抱下来,擦掉她额间的汗珠,喂她吃了些消炎药,便把她交到男孩儿们的手里。

“是你们的妹妹吗?”

两名男孩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既然是妹妹,就要好好保护她。别哭了,这里还有些药,晚上再给她吃点。”

“谢谢亚历山大医生。”

男孩儿们朝萨沙鞠躬,扶着女孩儿走了。萨沙站在诊室门口,注视那三道小小的身影在乡间的道路上逐渐远去,目光澄澈悠远。他总是这样。

“我的腿上也曾有这样一道伤口,还是13岁时留下的。”

他突然开口说:“从火车上跳下来,被轨道上的石头划破了好长一道口子,裤子都被鲜血染透了。那时尤利安背着我,走了好远好远,他边走边哭,西伯利亚的寒风把他的眼泪都冻住,他说,萨沙,我看不见路了,你能帮我舔舔眼睛吗?”

“我痛得牙关直颤,掰过他的脸,开始帮他舔舐结冰的泪水,那眼泪苦涩的味道让我至今难忘,后来,他终于能看见了,他说,萨沙,我不能哭了,你逗我笑吧,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逗我笑。于是我朝他做鬼脸,在身后挠他痒痒……我们就这样来到一处农庄,躲在一个窝棚里,他偷来针线给我缝伤口,没有麻药我痛得差点昏死过去。他却叫我坚持,他说这种痛可以让我们成长。他这样鼓励我,可明明自己心痛得不行,我只好打趣他,说你给我缝得也太难看了……”

“那个晚上有多么冷啊,我们缩在稻草堆里,互相抱着彼此,后半夜里我开始发烧,他去偷水给我喝,可连水都结冰了,他只好含化了一口一口喂给我……”

他望着远方无声地流泪,而我却站在他身后注视他流泪。

我不敢说话。

“你说,我怎么舍得让尤利安痛呢?”

他突然回头看我:“没有一刻我不在恨自己……可是……我不后悔。”

“你怎么会不后悔呢?你的心那么痛?”我走过去,擦拭他的眼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萨沙,我不明白……”

他轻轻吻了吻我:“你会明白的,但你相信吗?尤利安肯定在猜到我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是那么聪明。”

我不住地摇头:“你这是在折磨我们,折磨你自己……你现在该怎么办?嗯?他们找到你是迟早的事情,你能在这里躲多久?等他们来了……来了……”

我泣不成声,剩下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

因为那是我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萨沙擦掉我的眼泪,仿佛宽慰我似的,嗔怪说:“你要这么哭下去,天天哭,我明天可就跑了呀。”

“你跑哪里去?跑美国去好不好?”我又开始没头没脑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

萨沙捏捏我的鼻子,说:“年纪大了,心性不见长。”

“尤利安也这么说我,然后被我打了一顿。”

萨沙欢畅地笑:“那我可真得好好防着你了。”

他牵起我的手,说:“来吧,我带你看个东西,免得你总是不放心。”

我怔怔地跟他走,绕过木屋,后面是一堵山岩,附着着一些湿润的青苔,掩映在丛生的枯藤后。

萨沙狡黠地冲我笑,眼眸流转起来。

“你看这里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