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只是自从那人死后,尤利安更加沉默,时常与萨沙在琴房里单独交谈。我知道那些都是我不能参与的隐秘,于是非常识趣地减少了自己在卡尔斯霍斯特呆的时间。大多时候我更加努力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跟着菲利普执行各种大小的任务。

于是那天在奉命将一批准备叛逃至西德并且携带着情报的居民抓回来时,我惊讶地在弗雷德里希大街车站人群中看到了韦斯莱夫人,安迪的母亲。

尽管她慌乱不已地掩藏,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藏在皮包下的宝丽来相机。以他们家目前的经济情况可负担不起这样一架相机。眼尖的菲利普还没来得及抓捕他们,米尔克局长就带着一大批武装警察涌入车站,将这批人全部带回了史塔西位于柏林的监狱。

连基本的审讯过程都没有。

韦斯莱夫人在监狱里抱着我的腿,哭着哀求我放过安迪。她声嘶力竭地向我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和安迪没有关系。

“我只是想卖点情报,因为我们,实在是吃不上饭了。食物是配给的,没有肉,完全没有水果......”

她哭得毫无尊严,因为饥饿脸颊仿佛得了黄疸病一样凹陷下去,露出悲痛欲绝但尚未万念俱灰的神色。很显然,我成了她唯一的那根稻草。

“我会帮助安迪的,您放心。”很难忍住不对她的哀求做出回应,我好言安抚她,扶她坐在墙角的铁架床上。她眼睛失神地落向地面,心思很快就不在我身上了。她这副模样叫我看了十分难受,于是我塞给她一块油津津的面包,准备离开。

我擅自利用职权便利来偷偷看望她,可不能被人发现,可在经过隔壁牢房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

“莱茵。”

我震惊转身,看到一身囚服,美丽不再的凯瑟琳。萨沙诊所的护士长,凯瑟琳。

她笑起来依旧很漂亮,只是形销骨立,苍白到令人心痛。

“你当上秘密警察了。”

她抓着铁栏杆,我还记得那双手在注射和治疗时表现出来的优雅和利落。但此刻,我不禁哽咽了。

“哦,凯瑟琳。”我走向她,握住了她那双冰冷瘦削的手。“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亲爱的,你得知道德国人依然留有骨子里的绅士,尽管光辉不再,他们也不会轻易打女人。”凯瑟琳吻了吻我的手背:“他们只是在最初几个月不让我睡觉,让我听很多奇怪的声音。”

是精神折磨,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心知韦斯莱夫人也逃不了这一劫。

我能帮她们吗?我如何帮她们?

几天前我离开白色宅邸时,尤利安和萨沙罕见地带着严肃神色,异口同声地对我说近期不要有任何违规之举。即使不甚理解,但我已经习惯尊崇他们。

我只能对凯瑟琳做出抱歉的神情,而这个女布尔乔亚却出乎意料地柔柔微笑起来,甚至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大片大片的惋惜,毫不掩饰对我的怜悯。我被她莫名其妙的同情吓坏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渐渐地,史塔西内部气氛也前所未有的紧张。

蔡塞尔部长也不再露出和蔼醇厚的笑容,那种患了绝症的压抑感在他身上越来越明显,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快要活不下去。我想不出是什么在压着我们史塔西的最高领导人,或许是内部斗争?或许是苏联人?我猜不出,只有那个米尔克,越来越疯狂,让人感到可怕。

“米尔克是乌布利希总书记的人。”菲利普惨淡地笑:“我们谁都无法保持独立,不是吗?”

他和索尼娅说了同样的话。

那么我呢?

我是谁的人?

我是尤利安的人,那我就成了从未见过的贝利亚的人?

我是蔡塞尔部长的人,那我就成为了乌布利希的反对者?

那尤利安和蔡塞尔部长是什么关系呢?据说蔡塞尔部长是上一任驻德苏军总司令钦点的东德秘密警察最高长官,那么他应该和苏联人关系很好。而米尔克则毫无顾忌地展现出自己对他的不满以及对苏联人的厌恶,可乌布利希却很亲苏。

有时,我夹在其中只感受到晕头转向,也感觉到喘不过来气。那些都不是我能触碰的东西,我下意识地敬而远之

时局在1953年春天开始后更加不安,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将会影响我们很多人接下来的一生。

安迪哭着来求我,希望我能将他的母亲从监狱里弄出来。